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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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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行!非當面說不可。」徐延祚說:「我因為翁大人是朝廷大臣,又是受醇王敬重的師傅,所以求見。換了別人,我還不高興多這個事呢!」 翁宅總管無奈,只有替他去回。翁同龢聽徐延祚說得如此鄭重,便請進來相見。徐延祚長揖不拜,亦無寒暄,頗有布衣傲王侯的模樣。 「翁大人!我是為醇王的病來的。」徐延祚開門見山地說,「都說醇王的病不能好了,其實不然!我有把握治好,如果三服藥不見效,甘願領罪。」 這種語氣便為翁同龢所不喜,冷冷地問一句:「足下何以有這樣的把握?」 「向來御醫只能治小病,不能治大病。大病請教御醫,非送命不可。慈禧皇太后不就是薛府尹、汪明府治好的嗎?」 「請足下言歸正題。」 「當然要談正題。」徐延祚說,「我看過醇王的脈案,御醫根本把病症看錯了。醇王的病,如葉天士醫案所說:『悲驚不樂,神志傷也。心火之衰,陰氣乘之,則多慘戚。』決不宜用涼藥。」 翁同龢悚然心驚。病根是說對了!然而唯其說對了,他更不敢聞問,不再讓他談醇王的病,只直截了當地問:「足下枉顧,究竟有何見教?」 「聽說醇王對翁大人頗為敬重。而且翁大人是師傅,宜有以解皇上垂念懿親之憂。我想請翁大人舉薦我到醇王府去看脈。」徐延祚再一次表明信心,「我說過,倘或三服藥不見效,甘願領罪。」 這真是妄誕得離譜了!翁同龢心想,此人無法理喻,只有拿大帽子當逐客令,「足下既知懿親之重,就應該知道,醇王的病情,隨時奏聞,聽旨辦理。」他搖搖頭說:「薦醫,誰也不許。」 「既然如此,就請翁大人面奏皇上請旨。」 越發說得遠了!翁同龢笑笑答道:「我雖是師傅,在皇上面前也不能亂說話的。足下請回吧!你的這番盛意,我找機會替你說到就是。」 徐延祚無言而去,翁同龢亦就將這位不速之客,置諸腦後了。 過不了四五天,皇帝忽然問翁同龢說:「有個徐延祚,你知道不知道,是甚麼人?」 翁同龢心中一動,不敢不說實話,很謹慎地答道:「此人住臣家對門,是捐班候補的部員。臣與此人素無交往。」 「前幾天他到醇親王府裏,毛遂自薦,願意替醇親王治病,說如三服藥沒有效驗,治他的罪。聽他說得那麼有把握,就讓他診脈開方,試試瞧。那知道服他的藥,還真有效驗,現在醇親王的右手,微微能動了。」 有這樣的咄咄怪事!翁同龢有些不大相信,但也有些失悔,一時愣在那裏,竟無話說。 「聽說他開的方子是甚麼『小建中湯』。」皇帝問道:「翁師傅,你懂藥性,小建中湯是甚麼藥?」 翁同龢想了一下答道:「這是一服治頭痛發熱、有汗怕風的表散之藥,以桂枝為主,另加甘草、大棗、芍葯、生薑、麥芽糖之類。治醇親王的病,用小建中湯,倒是想不到的。」 「另外還有一樣,是洋人那裏買來的魚油。」 翁同龢心裏明白,皇帝所說的魚油,其實名為魚肝油。他從常熟來的家信中聽說道,魚肝油治肺癆頗有效驗。不過,醇親王的病有起色,究竟是小建中湯之功,還是魚肝油之效,無法揣測,也就不敢輕下斷語。 不過他到底是讀書人,不肯掩人之善,所以這樣答說: 「既然服徐延祚的藥有效,當然應該再延此人來看。」 「是啊!我也是這麼跟皇太后回奏。」 *** 徐延祚成了醇王府的上賓。每天一大早,府裏派藍呢後檔車來接,為醇王診脈以後,便由執事護衛陪著閒話,「徐老爺」長,「徐老爺」短,十分巴結。中午開燕菜席款待,飯後診過一次脈,又是陪著閒話,領著閒逛。黃昏再看一次,方始用車送回。隨車而來的是一個大食盒,或者一個一品鍋,加一隻燒鴨子,或者四菜四點心,頓頓不空。當然,另外已送過幾份禮,雖不是現銀,古董字畫,也很值錢。 這樣診治了十天,醇王一天比一天見好,右手和左腿都可以略略轉動了。徐延祚見此光景,越覺得有把握,這天開的方子是:「鹿茸五分,黃酒沖服。」 一看這個方子,何長史說話了:「徐老爺,鹿茸太熱吧!」 「不要緊!」徐延祚說:「藥不管是涼是熱,只要對症就行。」 「是!」何長史胸有成竹,不再爭辯,「請徐老爺園子裏坐。」 等徐延祚在園中盤桓,玩賞臘梅時,何長史已將藥方專送宮中。慈禧太后有旨:凡是方子中有大寒大熱,關於生死出入的要緊藥,要先送宮中看過。鹿茸召稱為「大補真陽要藥」,何長史當然不敢造次。 上午送方子,近午時分就有了回音,慈禧太后聽了莊守和之流的先入之言,不但不准用這張方子,而且認為徐延祚輕用狼虎藥,過於膽大,會出亂子,傳旨不准再延徐延祚為醇王治病。 徐延祚那知片刻之間,榮枯大異。第二天一早依然興致勃勃地,穿戴整齊,靜候醇王府派車來接。直到日中,音信杳然,心裏倒不免有些嘀咕,莫非鹿茸沖酒這味藥闖了大禍? 這樣想著,深為不安,趕到醇王府一看,門前毫無異狀,便向門上說明,要見何長史。 何長史不見。回話的帶出來一封紅包,內裝銀票一百兩,還有一句話:「多謝徐老爺費心,明天不必勞駕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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