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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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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說呢?」慈禧太后催問著,「總不能憑空給他刷了下來啊!」 「曾國荃身子不好。」恭王慢吞吞答道:「得給他找個清閒的地方,如今國家多事,那兒也不清閒。」 「話是不錯。」慈禧太后直截了當地答道:「辦法呢?你就說怎麼安置曾國荃好了。」 「臣的意思,先內召到京,再說。」 慈禧太后非常失望,這樣催逼,竟逼不出他一句痛快話,只好提出她自己的看法: 「這跟下棋一樣,先要定下退守還是進取的宗旨,才好下子,李鴻章該到那裏先要打定是和是戰的主意。如今既有劉永福能用,唐炯、徐延旭也都說能打仗,曾紀澤打回來的電報,也說不宜對法國讓步,再加上越南是心向著中國,這不都是能打的樣子嗎?」 「不能打!」恭王大搖其頭,「請皇太后別輕信外面的游詞浮議!說法國的軍隊勝不了劉永福,未免拿法國看得太輕,劉永福看得太重。至於徐延旭,剛到廣西,還不知道怎麼樣。唐炯是前湖北巡撫唐訓方的兒子,是個紈絝。臣聽人說,唐炯出鎮南關,還帶著廚子,這還不去說它,最荒唐的是,唐炯嫌越南的水不好,專派驛馬到昆明運泉水去喝。這種人,怎麼能打仗?」 「有這樣的事?」慈禧太后有點不信,「有些言過其實的話,也聽不得那許多。」 恭王碰了個軟釘子,不再作聲。寶鋆也是贊成李鴻章回任的,便即重申前請,不過他看出慈禧太后有不惜一戰之意,所以不敢主張議和,只這樣說道:「北洋是重鎮,將來不管是戰是和,朝廷發號施令,第一個先下給北洋,實在少不得李鴻章。」 「既如此說,讓李鴻章先回天津,接了北洋大臣再說。」 「聖諭極是。」寶鋆急忙答道,「為今之計,一面嚴飭各省佈置防務,一面該趕快催李鴻章到京。如能化干戈為玉帛,自然最好。不然,軍務全盤調度,到底也還是要靠李鴻章。」 慈禧太后點點頭,轉臉看著恭王問道:「總理衙門,你看要添人不要?」 話雖如此,照各方面的情形看起來,卻是戰多於和的模樣。法國公使寶海奉調回國,調派駐日公使特利古,以特使身分來華,在上海與李鴻章會談,態度相當強硬,否認越南是中國的屬邦。同時表示,法國政府決定對越南用兵,即使因此與中國失和,亦所不惜。同時李鴻章又接到消息,法國國會通過北圻戰費五百萬法郎,海軍由孤拔率領,已開往越南,而中國西南邊防的力量甚薄,雖有廣東水師提督吳全美,統帶兵輪,在瓊州海面巡防,但決非法國海軍之敵,所以急電總理衙門,不可輕易言戰。 然而另外各方面的情形又不是如此,首先是曾紀澤和正在巴黎的招商局道員唐廷樞,都有電報打回來,曾主強硬對付,唐則報告法國政府對越南用兵一事尚未定局,語氣中表示不宜退縮。其次,劉永福的黑旗軍,在越南打得很好,其間由唐景崧往返聯絡,居中策劃,劉永福撤南定之圍,進攻海防。戰事實際上亦在擴大,亦不是朝廷所能遙遙控制得住的了。 不久,曾紀澤終於仍由彼得堡回到了巴黎。一到,法國總理茹費理就約見,很率直地告訴曾紀澤:法國決定在越南驅逐黑旗軍,如果發現中國軍隊,亦是同樣辦理。曾紀澤大為憤懣,同時觀察法國軍隊調動的情況,認為茹費理的話,不免虛言恫嚇,中國在越南應該搶著先鞭,造成進兵保護的既成事實,交涉反倒好辦。 因此,他一連打了兩個電報給李鴻章,第一個是催促趕緊向越南進兵,第二個是否認報紙上所載的新聞,說他已允許了法國任何和解的條款,同時要李鴻章以嚴峻的態度劉待特利古,甚至不理都可以。 這兩個電報,李鴻章不敢隱瞞,據情轉達京師。從對俄交涉以後,慈禧太后對曾紀澤頗為信任,所以接到他的這兩個電報,益堅一戰之心,而恭王始終支持李鴻章的看法,不願輕易言戰。 ▼三 醇王參政 慈禧太后對恭王的不滿,終於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。但是,她並沒有責備,是比責備更有力的行動,指派醇王參與籌劃法越事宜。 這是一道明發上諭,而且奉旨之日,醇王就到軍機處閱看有關法越事宜的電報奏摺。在上海的李鴻章,得到這個消息,知道局勢將有極大的轉變,倘不知趣,說不定又會有朝旨,派他到兩廣督師。因此,一面拒絕接見特利古,一面下令招商局調派一隻專輪,升火待發。三天以後,他就上了輪船,直航天津,接了北洋大臣的關防。 在醇王主持之下,和戰兩途,同時進行。李鴻章仍舊回任直督,因為他服制未滿,所以朝旨只用署任的字樣。張樹聲回任粵督,而曾國荃則照恭王的原議,內召陛見,聽候簡用。 這時特利古在上海發表了很強硬的談話,預備帶領法國兵艦北上。因此,有一道密諭寄交李鴻章,如果法使北來,即由李鴻章在天津跟他會議,特別告誡:「堅持定見,勿為所惑。」 儘管是著著備戰的情勢,但已往幾個月,聚訟紛紜,游移不決,耽誤了進取的時機,而法國政府內部,卻已取得了政策上協調,猛著先鞭,迎頭趕上。水師提督孤拔,抵達海防,立即與陸軍指揮官布意,擬訂了一個急進的作戰計劃,展開攻擊。 這時候正好越南政局,發生變化,「嗣德皇帝」阮福時病歿無子,大臣擁立他的堂弟阮福升,稱號叫做「合和皇帝」。孤拔就利用這一時機,由海防率艦南下,直攻位在越南中部的京城順化。第二天,布意的陸軍,亦對懷德府的黑旗軍發動攻擊。劉永福所部因為河決被淹,退保丹陽。於是孤拔的艦隊,封鎖越南各海口,並且攻破順安炮台,在第十天上,就迫使越南政府簽訂了二十七條的城下之盟,越南自承為法國的保護國。由法國派駐越南的「東京理事官」轉任為公使的弗羅芒,貼出告示,說越南全境盡屬法國,驅逐黑旗軍出境。 這是一個極大的轉變,使得中國政府在外交、軍事兩方面都處於極端不利的地位。但是法國政府卻還識不破中國的底蘊,所以一方面在外交上採取安撫的辦法,由法國外交部長沙梅拉庫照會曾紀澤,聲明對越南全境土地,無所損害,「並願保存中國按照舊例,體面攸關的禮貌。」意思是可以承認中國對越南仍有名義上的宗主權。事實上越南亦仍不願捨棄中國,就在與法國簽訂了順化條約以後,「合和皇帝」阮福升還曾致書兩廣總督張樹聲,請准許由海道入貢。 在另一方面,法國下定決心要掃蕩黑旗軍,在丹鳳地方激戰三晝夜,劉永福雖然勉強守住了陣腳,但傷亡極重。不多幾天,終於支持不住,與越南的統督軍條大臣東閣大學士黃佐炎,退到山西。劉永福部下只剩三千餘人,軍心渙散,近乎解體,虧得唐景崧極力勸解,而中國所發的餉銀,亦適時由雲南解到,才能穩定下來。 和戰到了最後關頭,大局不算決裂,曾紀澤在巴黎,李鴻章在天津,分別展開交涉,但醇王一意主戰,奏明慈禧太后,作了新的軍務部署,派彭玉麟帶領得力舊部,招募營勇,迅速前往廣東,與張樹聲妥籌佈置。南北洋及長江防務,責成左宗棠、李鴻章、以及彭玉麟保薦的長江水師提督李成謀,「悉心規劃,妥慎辦理」。此外,以洋槍有「準頭」而頗為自負的吳大澂,在吉林練了三千「民勇」,可以抽撥,亦責成吳大澂親自統率,由海船直航天津,聽候調遣。 軍機上日夜會議,籌劃如何增兵添餉?但是談得多,做得少,因為恭王始終不主張興兵決裂。同時李鴻章奉到詔旨詢問戰守機宜,究竟有無把握?亦率直上陳,認為中國實力不足,應及早結束。這一下,備戰的各項事務,便又停頓了下來。言路大譁,劉恩溥上摺參劾李鴻章,貽誤大局,請另簡賢員,籌辦法越事宜。而清流中比較激烈的人,甚至要嚴參恭王。 到了十月底,果然有個山東籍的御史吳峋,上奏指責軍機全班,說「樞臣皆疾老疲累」。這雖是籠統而言,但亦可以分開來論。恭王與景廉多病,寶鋆年紀太大,李鴻藻清癯如鶴,當個瘦字,翁同龢雖不瘦、不老、不病,但入直軍機以外,毓慶宮教皇帝唸書,每日必到,本職工部尚書,瑣碎事務極多,還兼領著管理國子監的差使,同時他是極講邊幅的人,凡有應酬,必不疏忽,所以累得連逛琉璃廠瀏覽古董字畫的工夫都沒有了。為此,吳峋建議派醇王赴軍機處稽核,另簡公忠正大,智略果敢的大臣,入直軍機,換句話說,就是撤換全班軍機。這個主張,相當大膽,恭王認為不能不有所表示。 「我決意退讓賢路。」他在軍機處說,「讓我家老七來挑一挑這副擔子也好。」 「六爺,」寶鋆接口問道,「真是這麼打算?」 「不這麼怎樣著?還真的賴著不走,非得人來攆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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