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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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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季福第一次倒是說對了,一改口改錯,恰好算是讓王兆蘭捏住了把柄,「好大膽!」他瞪著眼喝道:「你是受了誰的指使,胡亂冒充?」 「青天大老爺屈殺了小人!」王季福情急大喊,「王樹汶明明是小人親生的兒子,這那裏是假得來的?」 「還說不假!你兒子的傷疤,明明不在你說的那個地方,可知是居中有人串供,才露了馬腳。」王兆蘭振振有詞,氣極壯、話極快:「我再問你。這一案全河南都知道了,既然你說王樹汶是你兒子,為甚麼早不來出頭認子?可知必是冒充!甚麼王樹汶?還是胡體安!」 這一番質問,氣勢如疾風驟雨,王季福心驚膽戰,聽不真切,自然就瞠目結舌,無詞以對。 「來!」王兆蘭下令:「將這個王季福先押下去,好生看管。案外有案,非同小可,你們要格外當心,不准讓他跟胡體安見面,更不准跟外人見面通消息,免得他們串供。」 開封府的胥吏也沒有想到這件案子,又會反覆,胡體安變王樹汶,王樹汶又變了胡體安。但情形很明白,王知府打算維持原讞。胥吏辦案,全聽官府的意旨,所以這時候對王季福便不客氣了,上來兩個人,反扭著他的手,將他押到班房,嚴密看管。 退了堂,王兆蘭立刻趕到臬司衙門,向麟椿面陳經過,聽完了,麟椿問道:「那麼,照老兄看,這王季福到底跟犯人是不是父子?」 問到這話,王兆蘭頗為不悅,事情已經明明白白,自己接受意旨,屈法周旋,不想他有意裝傻,彷彿要將辨真假的責任套到自己頭上似的,這就太不夠味道了。 因此,王兆蘭也就回敬了一句很有份量的話:「那要看大人的意思。」 麟椿默然。愛聽戲的他,不由得想到「審頭刺湯」的轍兒,自己不能像「湯裱褙」認人頭那樣一無顧忌,說真就真,說假就假。這一案不妨擺一擺,反正該著急的應該是鎮平知縣馬翥和前任南陽知府任愷,看他們持何態度,再作道理。 「這件案子撲朔迷離,棘手得很。」麟椿拱拱手說:「老兄多費心,細細推求吧。」 「是!」王兆蘭有些困惑,一時辨不清他是何意思? 回到知府衙門,自然要跟幕友商量。知府本來是個承上啟下,不能有甚麼作為的職守,但開封府是首府,情形不同,有兩件刑案,頗得臬司衙門毛師爺的包涵,所以這件奉委複審的臨刑鳴冤奇案,照他的跟毛師爺互有勾結的幕友建議,還是得多方遮蓋。 「擔子要大家分擔。」王兆蘭說,「我看不能都由我們一手包辦。」 於是他的幕友為他劃策,首先要請麟椿設法關照會審的候補知府馬永修,能夠呼應連合,其次要由原審的鎮平縣官馬翥,有一番巧妙的辯解,最後要把握住一個宗旨,案情即令有所不明,王樹汶的罪名不錯,他是一起行劫的從犯,依律仍然是斬罪。這一來才可以將未審出王樹汶替胡體安頂兇的過錯,含混過去。 ▼三十三 深宮巨變 這當然需要一段佈置的時間,而就在這時候,河南巡撫塗宗瀛,奉召入覲。外官到京,照例要拜訪本省的大老和言官,當然也要談到這件案子。河南籍的御史,接到家鄉的來信,對案情的瞭解,跟塗宗瀛只聽下屬的報告,大不相同,有些性情剛直的,表示要上奏參劾。塗宗瀛是謹飭一路人物,不免有些著慌。不過他自覺對這一案的處理,腳步站得很穩,這一天特地來拜會刑部尚書潘祖蔭,就是要表明他在這件案子上的態度,一秉大公,不偏不倚。這樣先取得了刑部的瞭解,即令有御史參劾,必定發交刑部議奏,也就不要緊了。 潘祖蔭覺得塗宗瀛能在王樹汶鳴冤之際,下令停刑,這就是重視民命的明證,著實可敬,所以連稱:「是!是!我關照司裏,倘有要為閬翁剖白之處,一定如命辦理。」 一句話未完,門簾突掀,闖進一個聽差來。有貴客在座,豈可這樣魯莽無禮?正想呵斥,發覺聽差臉上是異常急迫的神氣,便望著他問道:「甚麼事?」 「張蘇拉來了,說有大事要面稟老爺,不等通報,已經闖了進來。」接著,敞開了門簾,讓潘祖蔭自己看。 果然是南書房的張蘇拉,一陣風似地捲了進來,在廊上跟潘祖蔭相遇,一面打扦,一面說道:「請大人趕快進宮吧!」 「怎麼?」潘祖蔭察言觀色,不由得驚疑:「出了甚麼事?」 張蘇拉發覺裏面還有位大官,不知是甚麼人,便有些顧忌,遲疑著欲語又止。 「你來!」潘祖蔭向張蘇拉招招手,自己先下了台階,站在假山旁邊。 「聽說裏頭的情形不好。」張蘇拉走過來,用極低的聲音說,「我是聽內奏事處的人說的,御醫跟薛老爺、汪老爺都趕進宮去了。」 潘祖蔭大驚,「怎麼?」他問,「『西邊』不是說好得多了,怎麼一下子又反覆?」 「不是!」張蘇拉說:「是『東邊』。」 潘祖蔭不相信。慈安太后這天未曾召見軍機,他是知道的,但太監傳諭,只說她因為傷風,身子不爽。春寒料峭,陰晴不定,傷風的人很多,是不干緊要的小毛病,何至於「情形不好」? 「你一定弄錯了——」 「不!」張蘇拉用極有把握的聲音說:「沒有錯。我親眼得見,御醫進了景運門。」 景運門與隆宗門東西相對,如果是奉召赴慈禧太后所住的長春宮請脈,那就該進隆宗門才對,現在進景運門,當然是到慈安太后所住的鍾粹宮。 「那就奇怪了!」潘祖蔭大為困惑,「怎麼可能呢?不會的。趕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。」 他這樣喃喃自語著,回到了廳裏。塗宗瀛已站在門前等待,一見他便先告辭。潘祖蔭不便洩露尚待求證的消息,託詞曾紀澤有電報來,要即刻進宮,到南書房去處理,然後又表示了不能留他多談的歉意,方始送客出門。 這時的神態還是從容的,一等客人出了大門,他的腳步便不同了,三腳併作兩步,一面走,一面一迭連聲地吩咐:準備袍褂、套車。走到廳前,發覺張蘇拉還在,方始想起,他送了這麼個緊要消息來,必須重賞,因而又吩咐聽差,到賬房支五兩銀子給張蘇拉。 「你大概是騎了馬來的,趕快回去,在南書房等著。再打聽打聽還有甚麼消息?」 等張蘇拉一走,潘祖蔭跟著也進了宮,下車以後,不到南書房,逕入內奏事處。帝后違和,藥方都在內奏事處,該管的首領太監,一見就說:「潘大人必是來看方子。喏,都在這裏!」 打開黃盒,取出兩通黃面紅裏的藥方。潘祖蔭捧在手中細看,一張方子是皇帝的,咳嗽鼻塞,診斷確是傷風,另一張是慈禧太后的,說「精神漸長,脈亦和緩,夜臥安和」,用的是黨參、鹿茸之類的補藥。 「就是這兩張?」 「是!就是這兩張。」 第一句話問得很含蓄,問不出究竟,就只好點明了。「東太后不是欠安,傳了御醫請脈?」他問:「怎麼沒有方子?」 「是的。」首領太監答道,「我也聽說了,昨天就傷風,傳了薛老爺請脈,以後就沒有發方子下來。」 薛福辰的方子,潘祖蔭昨天就看過了,「感寒傷飲,偶爾違和」,這種小毛病是不請安都可以的。他要看的是薛福辰以後的方子,但這話該如何追問呢? 「不是說,今天又傳了御醫了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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