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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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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又接受了沈桂芬的委託,雖只是傳一句話的事,關係極大,翁同龢的做法很聰明,借談論對俄國的交涉為名,隱約表示李鴻藻將重入軍機,與聞大政,所以來說明作緩索伊犁這個主張的理由,希望取得支援。 李鴻藻當然明白,這是沈桂芬的暗送秋波,但是他覺得無須見情,服闕復起,重入樞廷,在他是深有信心的。退一步而言,倘或聖眷已衰,恭王亦不念舊情,那麼,沈桂芬亦是無能為力的。 由於反應不如理想,沈桂芬便又下了一著棋。十二月二十六日王公大臣在總理衙門會商對俄交涉,請旨特派張之洞到場,以備咨商。這樣做法,既是籠絡張之洞,又是尊重李鴻藻,而且將局外人拉入局中來同嘗甘苦,便不能再放言高論,盡出難題,所以這是一著以守為攻的絕妙好棋。 *** 十二月二十六下午王公大臣在總理衙門會議,未議之前,先看「上頭」交下來的摺件。言路廣開,又是這種人人可以發抒憂時愛國偉論的大題目,所以京官中凡是關心時局而又拿得出見解的,以上摺「言俄事」為時髦。官小的照例由本衙門堂官代奏,慈禧太后也看不了那許多,一概發交軍機處,由總理衙門並議具奏。 因此,這天三五成群,一面並頭看摺,一面議論紛紛,亂了好一陣,才得靜下來。主持會議的恭王便說:「今日之會,不談和戰大計,只談改議俄約。總署擬了個稿子在這裏,請各位看看!」 總理衙門的建議是,另派使臣,改議條約。這也是正辦,大家都無話說,只是奉旨參與會議的張之洞是例外,他說另派使臣,有辱國體,不妨叫駐俄參贊,署理公使的邵友濂,先探一探俄國的意向,再作道理。 「電信往來,大費周折,也怕電信中說不清楚。」恭王從容說道:「事不宜緩,就是另派使臣,到俄國京城,也得兩三個月的工夫,不知開議何日。我看,就這樣辦吧?」 張之洞雖有許多議論要發,無奈孤掌難鳴,而且也不願過於跟恭王抗爭,終於在奏稿上署了名。無形中等於代表清流,贊成和平了結。 總理衙門的會議一散,隨即在恭王府又有另一個會議,商量另派使臣的人選。這又是一個難題,要將崇厚已畫了押的條約推翻,改立新約,幾乎是不可能的事,清議如此憤慨激烈,誰也不肯擔此辱國的罪過。而況俄國在萬里以外,苦寒之地,又值隆冬,這趟辛苦,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,因而在現在夠資格持節奉使的官員中,一個一個地數,怎麼樣也找不出適當的人選。 本想起用郭嵩燾,以他對洋務的熟悉,應是唯一夠格的人,但郭嵩燾奉命出使英國,由於副使劉錫鴻的事事掣肘,不得不告病辭官。回到湖南家鄉,又飽受譏辱,罵他媚外,罵他忘本,因而異常灰心,決不肯再來蹚這遭渾水,還是趁早不作此想,免得白白耽誤工夫的好。 ▼八 曾侯使俄 最後還是沈桂芬想到一個人,就是郭嵩燾的後任,光緒四年出使英國的曾紀澤。 「到底找對了!」寶鋆如釋重負,長長地舒了口氣,「這是獨一無二的人!才具、年紀、身分,還有他老太爺的餘蔭,足可勾當此事。」 曾紀澤對洋務的瞭解,不下於郭嵩燾,年紀也還輕,萬里奔波,力所勝任,本人是襲封的一等毅勇侯,足以見重於俄國君臣,交涉比較容易著手。最好的就是所謂「他老太爺的餘蔭」,曾國藩勳業彪炳,門生故吏滿天下,看這份上,將來交涉即令有不如人意之處,大家也不好意思苛責。曾紀澤能夠不挨罵,那麼總理衙門十大臣,連帶也就可以少受責備了。 「好!」恭王也點頭,而且有更進一步的看法:「曾家受恩深重,曾劼剛勳臣之後,與國同休戚,想來他明知艱鉅,也說不出推諉的話。就照此回奏,上頭沒有不准的道理。」 「崇地山的罪名如何?」寶鋆又說:「各國公使一起抗議,這情形也得讓上頭知道才好!」 「不好!」恭王很率直地駁他,「『西邊』最討厭聽這些話,以為洋人處處挾制,如果不問到,不必多說。」 「是!」沈桂芬看了寶鋆一眼,「崇地山少不得先受點委屈,他不受委屈,大事不能了,大事一了,他也不會有甚麼大禍。」 寶鋆細想一想果然。倘或大局決裂,崇厚當然要掉腦袋,不然就有點師出無名了。若是曾紀澤到了俄國,能把交涉辦了下來,則依萬國公法,沒有殺崇厚的道理。而且將來轉圜的辦法多得很,譬如授意曾紀澤,假託俄國人的要求,開釋崇厚,表示議和的誠意,就是很好的一種做法。 「我已經託徐頌閣跟潘伯寅致意了,」沈桂芬說,「刑部預備復奏,請王大臣會議定罪,這又可以緩一口氣。」 徐頌閣就是徐郙,江蘇嘉定人,同治元年的狀元,現在當詹事府正詹,在南書房行走。沈桂芬用翁同龢疏通李鴻藻,以徐郙聯絡同在南書房的潘祖蔭,是南派「連衡」、「合縱」的妙用。 這個年當然過得不輕鬆,但同樣沉重的心境中,畢竟還有區別。一種是沉重得幾乎承擔不住,只想卸除負荷,好好喘息一會;一種是沉重得精神抖擻,整頓全神要把一副千斤擔子挑起來,這就是沈桂芬與李鴻藻,也是南派與北派大概的區別。 *** 年初三,慈禧太后就跟軍機見面。清朝以勤政為家法,大年初一辦理政務,不足為奇,但總是虛應故事,不甚費心的事居多。這一天不然,從辰初見面,足足談了兩個鐘頭方始結束。 接著,便連發了好幾道上諭,最重要的是派曾紀澤充任出使俄國欽差大臣。這一次崇厚奉命使俄,所議的條約章程,不合朝廷的原意,由曾紀澤將「應辦事件再行商辦」,宗旨是「期妥協、重邦交」。 另一道重要的諭旨,當然是關於崇厚的。他的罪名經過再三斟酌,定了四個字:「違訓越權」。違訓則可以作為拒絕批准的理由,越權則表示崇厚所「畫押」的條約,只是他個人的私意。定這樣四個字的罪名,一方面是便於應付國際交涉,另一方面也是救崇厚。因為他的罪名本來應該是「喪權辱國」,如果是「乾隆爺」的年代,不待崇厚到京,半路上就會遇到欽差,出詔旨立斬。 然而「西佛爺」的權威,也很可觀了。正月初三奉明發上諭,根據刑部的奏請,將崇厚的罪名交由親王、大臣會議,就沒有一個人敢為崇厚申辯。復奏說他「違訓越權,情節重大」,於是,慈禧太后進一步降旨,交由九卿以上的大臣,直到親郡王一起會議定罪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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