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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四


  「那麼,怎麼樣才要緊呢?」

  「醫書上說:最重的叫錫面。顧名思義,你就知道了,發出來一大片,灰白的色兒,就跟錫一樣。那,」景壽嚥了口唾沫,很吃力地說:「那是死證。」

  「不相干!」寶鋆大聲說道,彷彿夜行怕鬼,大嗓門唱戲,自己壯自己的膽似的,「脈案上說的是『紫滯乾艷』,跟錫面一點都扯不上。」

  「不過——」

  「?!五哥。」恭王搶著打斷他的話,「這會兒胡琢磨,一點不管用。明兒個早早進宮請安,看今兒晚上請了脈是怎麼說,再作道理。」

  這一說等於下了逐客令。等大家散走,又有一個客來專訪,是內務府大臣榮祿,他是怕恭王不放心,特地來報告,說皇帝黃昏時睡得很舒服。李德立亦曾表示,照眼前這樣子,雖險不危,他有把握可以治好,就怕發別的毛病。

  「別的毛病!」恭王詫異:「甚麼毛病?」

  「我也這麼問他。他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樣子,好半天才說,不外乎外感之類。」

  「出天花總是把門窗關得挺嚴的,那兒會有外感?」

  恭王又問:「明兒進宮,還有些甚麼儀注?」

  「就是花衣、懸紅。」榮祿說,「有人說奏摺該用黃面紅裏,還是順治年間留下來的規矩。等六爺明兒進了宮再拿主意吧!」

  到了第二天,宮中的景象,大異平時,各衙門均已奉到口傳的詔令,一律花衣,當胸懇一方紅綢,皇帝的正寢乾清宮,內外都鋪猩紅地毯。內廷行走的官員,則又得破費,要買如意進獻,一買就是三柄,兩宮太后和皇帝各一柄。一切都照喜事的規矩來辦,但這場「喜事」跟大婚、萬壽,完全不同,個個面有戚容,怎麼樣也找不出一絲喜色。

  病假中的文祥也銷了假,一早入宮,先到內奏事處看脈案,然後到軍機處,只見李德立正在向恭王回話。

  「大解已通,昨天進鴨粥兩次,晚上歇得也安。喉痛已減,皮色亦漸見光潤。」李德立的語氣,相當從容,「種種證象,都比前天來得好。」

  聽這一說,無不舒眉吁氣,彷彿心頭的重壓,減輕了許多。

  「不過,」李德立忽用一句轉語,「天花前後十八天,天天有險,但願按部就班,日有起色,熬過十八天,才能放心。」於是又個個皺眉了,「證狀到底如何?」恭王問道,「你的脈案上說,『證屬重險』,重到甚麼程度?」

  「重不要緊,只怕逆。王爺請寬心,逆證未見。」

  景壽正在看醫書,對這些證狀特感興趣,因又問道:「怎麼樣才叫逆證?」

  「天花原是胎毒所蘊,等發出來,就要發得越透越好,故而發燒、咳嗽、舌苔黃厚、大解不通、小解短赤、口渴喉疼、精神煩躁,都是必有的證象,不足為慮。倘或手腳發冷、乾嘔、氣急、大解洩瀉、無汗,就是蘊毒不出,有一於此,皆為逆證。」

  「見了逆證怎麼樣呢?」

  「那——」李德立悚然肅然,垂手低聲:「我就不敢說了。」

  「李卓軒!」恭王倏然存立,握著拳有力地頓了兩下,重重說道:「這十八天你片刻不能放鬆,無論如何不能見逆證,過了這十八天,我保你一個京堂。」

  太醫院官員,是雅流官兒,做到首腦,不過五品,若能以京堂補缺,由小九卿而大九卿,進一步就是學士、侍郎的紅頂子大員,李德立自然感奮,連聲答道:「遵王爺的諭,我必刻刻盡心。」

  等李德立一退了出去,隨即便有太監來傳旨,兩宮太后在漱芳齋召見軍機大臣及御前大臣。到了那裏,從殿廷中望進去,只見慈安太后默然沉思,慈禧太后在廊上「繞彎兒」。於是恭王等人站住了腳,等太監傳報,兩宮太后升了座,才帶頭入殿,趨蹌跪安。

  「皇帝有天花之喜,今天好得多了。」慈禧太后說,「靠天地祖宗神靈保佑,這十八天總要讓它平安過去。皇帝這兩天不能看摺,要避風,也不能跟你們見面,中外大政,你們好好商量著辦。務必和衷共濟,不能鬧意氣。我們姊妹倆,這兩天心裏亂得很,外面的事,不便過問,就能問,也照顧不到。六爺,你們多費心吧!」

  「是!」恭王答道,「臣等今日恭讀脈案,也傳了李德立到軍機,細問經過,證象雖重不險,兩位皇太后請寬聖慮。」

  慈禧太后是這樣暫時委諸重臣,協力治國的打算,但皇帝卻另有安排,特命李鴻藻「恭代繕摺」,意思奏摺應如何處理,仍由皇帝在病榻親裁,口授大意,由李鴻藻代筆,而實際上代為批示。當然,這不會與軍機的權力發生衝突,李鴻藻批摺,有「成語」可用,無非「閱」、「知道了」、「該部知道」、「交部」、「依議」之類,決不會長篇大論,自作主張,真的如大權在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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