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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六


  ▼五十七 痛失元勛

  因此,這天半夜裏,內奏事處的總管太監孟惠吉來叩長春宮的宮門,坐更的太監便不肯開,隔著門說:「還有一個時辰就開門了,黃匣子回頭再送來。」

  「這是江寧來的『六百里加緊』的摺子,耽誤了算誰的?」孟惠吉在門外大聲答道:「你找你們有頭有臉的來說一句,我就走。」

  這一下,坐更的太監不能不開門。接過黃匣子來不敢看,也不敢問,直接送到寢宮,於是那裏的宮女可就為難了。

  「剛睡著不多一會兒,我不敢去叫。」

  「你瞧著辦吧!我可交給你了。」那太監說,「我勸你還是去叫的好!大不了挨一頓罵,耽誤了正事,那就不止於一頓罵了。」

  想想不錯,那宮女便捧著黃匣子,到床前跪下,輕聲喊道:「主子,主子!」

  聲音越喊越大,喊了七八聲慈禧太后才醒,在帳子裏問道:「幹嗎?」

  「有緊要奏摺。」

  「是甘肅來的嗎?」在慈禧太后的意中,此時由內奏事處送來的奏摺,必是最緊要的軍報,不知是左宗棠打了大勝仗,還是打了敗仗,那個城池失守?所以這樣問說。

  「說是江寧來的。」

  一聽這話,慈禧太后頓時清醒,霍地坐起身來,連連喊道:「趕快拿燈,趕快拿燈!」

  掀開帳門,打開黃匣,慈禧太后映著燈光,急急地先看封口「印花」上所具的銜名,看是江寧將軍,倒抽一口冷氣,失聲自語:「壞了!曾國藩出缺了!」

  京外奏摺,只有城池光復或失守,以及督撫、將軍、提督、學政出缺或丁憂才准用「六百里加緊」馳奏。江南安然無事,而如果是他人出缺,必由曾國藩出奏,現在是江寧將軍具銜,可知定是兩江總督出缺。

  不會跟馬新貽一樣吧?慈禧太后這樣在心裏嘀咕著,同時親手用象牙裁紙刀拆開包封,一看果然是曾國藩死了,當然不是被刺,是病歿——二月初四下午中風,扶回書房,端坐而逝。

  「唉!」慈禧太后長嘆一聲,兩行熱淚,滾滾而下。

  宮女們相顧失色,但誰也不敢出言相勸,只絞了熱手巾來替她擦臉,同時盡力擠著眼睛,希望擠出兩滴眼淚,算是陪著「主子」一起傷心。

  慈禧太后當時便叫人把摺子送到鍾粹宮。慈安太后想起曾國藩的許多好處,建了那麼大的功,做了那麼大的官,卻不曾享過一天的福。為了天津教案,顧全大局,不肯開釁,還挨了無數的罵,想想真替他委屈,忍不住痛哭了一場。

  這時外面也得到了消息,消息是由兩江的摺差傳出來的,江寧駐京的提塘官,送了信給兵部尚書沈桂芬,於是軍機大臣全都知道了。這是摧折了朝廷的一根柱石,足以影響大局,料知恭王急著要跟大家商量「應變」的處置,所以紛紛趕進宮去。

  「想不到出這麼個亂子!」恭王愁容滿面,「那裏再去找這麼個負重望的人,坐鎮東南?」

  「王爺,」沈桂芬人最冷靜,提醒他說:「一會兒『見面』,就得有整套辦法拿出來,此刻得要分別緩急輕重,一件一件談。」

  「談吧!」恭王點點頭,「我的心有點亂。先談甚麼,你們說!」

  「先談恤典。」文祥說,「第一當然是謚法。」

  擬謚是內閣的職掌,而在座的只有文祥一個人是協辦大學士,所以恭王這樣答道:「這自然該你說話。」

  第一個是「文」字,不消說得;第二個「少不得是忠、襄、恭、端的字樣。不過,」文祥把視線繞了一周,徐徐說道:

  「有一個字,內閣不敢擬,要看六爺的意思。」

  大家都懂他的話,文祥指的是「正」字。向例謚「文正」必須出於特旨,內閣所擬,至高不過一個「忠」字。文祥是建議由恭王面奏,特謚「文正」。

  「這可以。不過內閣的那道手續得要先做。馬上辦個咨文送了去。」

  於是一面由軍機章京備文咨內閣,請即擬謚奏報,一面繼續商談恤典。主要的是謚法,既謚「文正」,自然一切從優,決定追贈太傅,照大學士例賜恤,賞銀三千兩治喪。賜祭一罈,請旨派御前侍衛前往致祭。此外入祀京師昭忠祠、賢良祠,在原籍及立功身分建立專祠,生平史跡,宣付史館立傳,以及生前一切處分,完全開復,都是照例必有的恩典。至於加恩曾國藩的後人,那是第二步的事。

  談到繼任的人選,可就大費躊躇了。兩江總督是第一要缺,威望、操守、才幹三者,缺一不可。文祥怕京裏有人活動,徒然惹些麻煩,所以首先表示,兩江的情形與眾不同,非久任外官,熟悉地方政務的不能勝任,主張在現任督撫中,擇賢而調。

  恭王同意他的見解。一切大舉措,經此二人決定,就算決定了。於是先從總督數起,首先被提出來的是直隸總督李鴻章,這固然是適當的人選,但直隸總督的遺缺,又將如何?而且李鴻章正以「全權大臣」的身分,與日本外務大臣柳原前光在天津交涉簽訂「修好規條」及「通商章程」,事實上亦無法抽身。同樣地,陝甘正在用兵,左宗棠亦決不在考慮調任之列。此外資望夠的操守不佳,人亦顢頇。四川總督吳棠,兩廣總督瑞麟,決不能調到兩江,況且川督、粵督也是肥缺,更是一動不如一靜。

  於是話題便移到了巡撫方面。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都是首先想起山東巡撫丁寶楨,但第一念如此,再轉個念頭,便都不肯輕易開口了。

  就在這相顧沉吟的當兒,只見御前大臣伯彥訥謨詁,出現在軍機處門口,因為他也是王爵,所以連恭王在內,一齊都站了起來,他無暇寒暄,匆匆一揖,隨即向恭王說道:「上頭教問:曾國藩死在任上,是不是該撤引見?是幾天?」

  「啊!」恭王被提醒了,看著文祥問,「該輟朝吧?而且一天好像還不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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