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玉座珠簾 | 上頁 下頁
一二九


  這句話提醒了皇帝,他找到了癥結,「摺子一來,留中了怎麼辦?」他問,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,如果有這樣的奏摺,慈禧太后一定會把它壓下來。

  「對了!」慈安太后說,「我就是在琢磨這個。辦法倒有,不知道行不行?等我試一試。」

  她的辦法是想利用慈禧太后最近常常鬧病的機會,預備提議讓皇帝看奏摺,一則使得慈禧太后可以節勞休養,再則讓皇帝得以學習政事。慈禧太后不是常說,皇帝不小了,得要看得懂奏摺?而況現在書房裏又是「半功課」,晝長無事,正好讓皇帝在這方面多下些工夫。

  慈禧太后深以為然,當天就傳懿旨:內奏事處的「黃匣子」先送給皇帝。不過慈禧太后又怕皇帝左右的太監,會趁此機會,從中舞弊,或者洩漏了機密大事,所以指定皇帝在翊坤宮看奏摺。這樣,她才好親自監督。

  皇帝這一喜非同小可。每天下了書房就到翊坤宮看摺子,打開黃匣,第一步先找有無關於安德海的奏摺?十天過去,音信杳然,皇帝有些沉不住氣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他問小李,「應該到江南了吧?兩江總督或是江蘇巡撫,該有摺報啊!」

  「早著吶!」小李答道:「小安子先到天津逛了兩天,在天齊廟帶了個和尚走。」

  「那兒又跑出個和尚來了?」

  「那和尚說要回南,小安子很大方,就帶著他走了。」小李又說,「到通州雇鏢客又耽誤了一兩天。這會兒只怕剛剛才到山東。」

  小李料得不錯,安德海的船,那時剛循運河到德州,入山東省境。

  德州是個水陸衝要的大碼頭,安德海決定在這裏停一天。兩艘太平船泊在西門外,船上的龍鳳旗在晚風中飄著,獵獵作響,頓時引來了好些看熱鬧的人,交相詢問,弄不明白是甚麼人在內?

  「大概是欽差大臣的官船。」有人這樣猜測。

  「不對!」另一個人立刻駁他:「官船見得多了,必有官銜高腳牌,燈籠上也寫得明明白白。怎麼能掛龍鳳旗?」

  「那必是宮裏來的人。」有個戲迷,想起《法門寺》的情節,自覺有了妙悟,極有把握地說:「對了!一定是太后上泰山進香。」

  「你倒不說皇上南巡?」另一個人用譏笑的語氣說,「如果是太后到泰山進香,辦皇差早就忙壞了!趙大老爺也不能不來迎接。」

  「你知道甚麼?」那戲迷不服氣,「不能先派人打前站?你看,」他指著船中說:「那不是老公?」

  「老公」是太監的尊稱。既有老公,又有龍鳳旗,說是太后進香的前站人員,這話講得通,大家都接受了他的看法。

  「咱們還是打聽一下再說。」有人指著從跳板上下來的人說。

  那人是安德海家的一個聽差,名叫黃石魁,撇著一口京腔,大模大樣地問道:「你們這兒的知州,叫甚麼名字?」

  「喔!」想要打聽消息的那人,湊上去陪笑答道:「知州大老爺姓趙,官印一個新字,就叫清瀾,天津人。」

  「你們的這位趙大老爺,官聲好不好啊?」

  「好,好,很能幹的。」

  「既然很能幹,怎麼會不知道欽差駕到?」黃石魁繃著臉說,「還是知道了,故意裝糊塗?他是多大的前程,敢端架子!」

  「那一定是趙大老爺不知道。」那人大獻慇勤,「等我去替您老爺找地保來,讓他進城去稟報。」

  「不用,不用!」黃石魁搖著手說,「看他裝糊塗裝到甚麼時候?」

  「請問老爺,」那人怯怯地問道:「這位欽差大人,是——?」

  「是奉旨到江南採辦龍袍。」黃石魁又說,「除非是皇太后面前一等一的紅人,不然派不上這樣的差使。」

  「是,是!請問欽差大人的尊姓?您老爺尊姓?」

  「我姓黃。我們欽差大人,是京裏誰人不知的安二爺。閒話少說,」黃石魁問道:「這兒甚麼地方能買得到鴨子,要肥,越肥越好!」

  「有,有。我領黃老爺去。」

  「就託你吧!」黃石魁掏出塊碎銀子遞了過去,「這兒是二兩多銀子,買四隻肥鴨,多帶些大蔥。錢有富餘,就送了你。」

  錢是不會有富餘的,說不定還要貼上幾個。那人自覺替欽差辦事,是件很夠面子,可以誇耀鄉里的事,就倒貼幾文,也心甘情願,所以答應著接過銀子,飛奔而去。

  ▼四十二 黃雀在後

  這時在知州衙門的「趙大老爺」,已經得到消息,丁寶楨下了一道手令,叫德州知州趙新注意安德海的行蹤。

  手令上說得很明白,安德海一入省境,如有不法情事,可以一面逮捕,一面稟報。因此趙新早就派出得力差役,在州治北面邊境上等著,一發現那兩條掛著龍鳳旗的太平船,立即馳報到州。及至船泊西門,黃石魁託人去買鴨子,旁邊就有人聽得一清二楚,也是立刻就報到了趙新那裏。

  「怎麼叫『不法』呢?」趙新找他的幕友和「官親」來商議,「按說掛龍鳳旗就是不法。憑這一點就能抓他嗎?」

  「抓不得!」姓蔡的刑名老夫子,把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,「這個姓安的太監,當年誅肅順的時節,立過大功,恭王都無奈其何!東翁去抓他,真正叫『雞蛋碰石頭』!」

  「話是不錯。」趙新問道:「對上頭怎麼交代?」

  「也沒有甚麼不好交代,姓安的並無不法情事,連鴨子都是自己花錢買的,並未騷擾地方,何可謂之『不法』?」

  「不然!」有個「官親」是趙新的遠房侄子,人也很精明,「他們自己花錢買鴨子,正見得他們沒有『勘合』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