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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五


  這話重重撞在皇帝的心頭,他不由得要對自己的處境作一番考量。站起身來,在窗前細細思量,還真是拿安德海沒有辦法。雖然眼前召見軍機,有時候也能說幾句話,但如說安德海橫行不法,命軍機嚴辦,這話沒有人會聽。除非等三、四年以後親政,自己真正做了皇帝,那時一朝權在手,說甚麼就是甚麼,才能置安德海於死地。

  於是他又想到倭師傅講過的《帝鑒圖說》,多少次談到列朝的宦侍之禍,又說本朝裁抑宦官,是一大賢明的措施。「乾隆爺」的辦法最好,奏事處的太監都用姓王的,這是第一個大姓,教那些想打聽消息的,搞不清「王太監」是誰?另外的太監也都改了「秦、趙、高」三姓,後世應該警惕,凡是太監都會像秦代的趙高那樣亂政禍國。自己有一天殺了安德海,就像「嘉慶爺」殺和珅那樣,必是人人稱快。

  但是,這還得三、四年!這口氣忍不到那麼久。「不行,」他回身對小李說,「你得想辦法,早早把這個王八蛋宰了!」

  「萬歲爺,萬歲爺!」小李有些著急了,「萬歲爺這麼沉不住氣,一定會讓聖母皇太后知道,那時候小安子沒有死,奴才一條命先保不住了。」

  「照你說,就盡讓他欺侮我?」

  這話問得小李無言以答,心裏盤算,既然皇帝的意志如此堅決,倒不妨認真來想一想,但現在做這件事,無論如何是個冒險,不能不萬分慎重。因而他特意把雙眼張得極大,聲音放得極低,作出那極端鄭重和機密的神態,好讓皇帝格外注意他的陳述:「奴才也聽說過這一句話,君辱臣死!小安子欺侮萬歲爺,奴才恨不得咬他一塊肉。不過,說實在話,這會兒奴才真正不是他的對手。萬歲爺這麼吩咐,奴才盡力去想法子,可是有句話,萬歲爺得先准了奴才的,奴才方能放心辦事。」

  「好,你說!」

  「奴才請萬歲爺,從此不提小安子,逆來順受,要教他一點兒都不防備。」

  皇帝想了想說道:「得有個日子!不能老教我這個樣,那不把人憋死?」

  「萬歲爺答應了奴才的,奴才一定在明年這一年把事情辦成。」

  「好!明年一年辦不成,你就甭跟我了。」

  密議已成,小李一個人在肚子裏做文章。他的第一步,也是下得最深的功夫,就是把安德海種種攬權納賄的劣跡,有意無意地在幾位王爺,特別是恭王面前透露。他的措詞異常謹慎,同時言之有物,決不胡說一句,所以安德海在宮內的一言一行,在外面的招搖勒索,軍機大臣們無不瞭如指掌。

  儘管安德海已成了王公大臣側目而視的人物,他自己卻還洋洋得意。實在也怪不得他,趨炎附勢的人太多了,只遇著他從宮裏回家,頓時其門如市,有的來營謀請託,有的來聊絡感情,有的來送禮,有的來下帖子請赴宴。不是為了眼前有求於他,就是為即將到來的大工大差,先鋪一條路子。

  這大工大差就是皇帝的大婚典禮。日子雖還沒有定,卻也可以計算得出來,早則兩年,到同治十年,皇帝十六歲可以冊后了,至晚不會過同治十二年。從「康熙爺」以來,幾乎快兩百年了,才有一位皇帝在位大婚,而況是戡平大亂,正逢承平之世,這還不該大大地熱鬧一下子?

  最起勁的當然是內務府的官員。修圓明園的念頭一時不能實現,但三大殿、乾清、坤寧兩宮、養心殿,自然得修,皇帝、皇后的宮殿修了,太后的慈寧宮、寧壽宮不能不修,裏面修了,外面不能不修,光是修一座「大清門」好了,起碼就能報銷十萬兩銀子。

  這些都要慈禧太后拿主意,而慈禧太后必得先問一問安德海。那真正是一言九鼎,隨便一句話,安上一個名字,就有好大的一筆油水好撈。當然,眼前最要緊的,第一是替安德海出主意,有錢也得會花才行。其次,要安德海記住自己這個人,那就只有多跑他家,多跟他說好話,好讓他一想就能想到。

  ▼三十七 籌辦大婚

  等恭王和寶鋆會同內務府大臣、工部堂官充當「恭辦大婚事宜官」的詔旨一下,內務府有張單子,由安德海轉呈慈禧太后,上面列明籌辦大婚事宜,各項事務的先後次序,第一款就是修葺宮殿;第二款是採辦物件。同時由安德海進言,說民間大族富戶,為兒女婚事,亦須籌備數年,現在大婚期近,應該寬籌經費,及早著手。

  慈禧太后深以為然,因而召見內務府大臣兼工部侍郎的明善,首先談到的也是在宮內興工修繕。

  但是慈安太后卻有不同的想法,「宮裏一年到頭,那一天也短不了修修補補、油漆粉刷。」她說,「我看動大工可以不必。」

  「坤寧宮做新房,那總得重新修一修。」慈禧太后說。

  這無可駁回,慈安太后點點頭:「這當然要修。」

  「還有這裏養心殿。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親政以後,是皇帝日常視朝的地方。總也得拾掇、拾掇。」

  慈安太后又點點頭,於是明善奏道:「皇上親政,承歡兩位皇太后膝下,慈寧、寧壽兩宮,總得好好修一修,才能略盡皇上的孝心。」

  「那不必!」慈禧太后搶在前面說,「非修不可的地方才修,能緩的就緩一緩再說。」

  「啟奏兩位皇太后,照規矩,各宮宮門,出入觀瞻所繫,理應重修。」

  「喔!」慈禧太后不容慈安太后開口,緊接著問,「查一查,各宮宮門是那一年修過的?」

  「奴才已經查過了。」明善掏出一張單子唸道:「嘉慶元年,修葺內外大城,二年重修乾清宮、交泰殿;六年,重修午門;七年重修養心殿等宮、太和門、昭德門、貞度門、重華門。到現任已經七十年了。」

  「七十年?該修一修了!你先派人去看一看再說。」

  有了這句話,明善立刻就派司員找了工匠來,到宮內各處去勘察估價。這事傳到寶鋆那裏,大為著急,那一張單子開出來,一定是幾十萬兩銀子,就算打個折扣,也還是一筆巨數。他是戶部尚書,首先就會遭遇麻煩,所以急急趕到恭王那裏去報告消息。

  「豈有此理!」恭王拍案大怒,「馬上把這個老小子找來。等我問他。」

  明善是內務府世家,對於伺候帝王貴人,另有一套手法,最著重的是籠絡下人,窺探意旨,所以等恭王派了個侍衛來請時,他不慌不忙,先以酒食款待,然後探問恭王何事相召?

  「寶中堂一到,談不到幾句話,王爺就發了挺大的脾氣。吩咐馬上請明大人到府。」

  「喔!」明善問道:「可知道寶中堂說了些甚麼?」

  「那就不知道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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