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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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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秋天朝命曾國藩赴安徽、河南邊境督師會剿,是由江蘇巡撫李鴻章署理兩江總督,漕運總督吳棠兼署江蘇巡撫,但現在情況不同了。 「吳仲宣已調署兩廣,目前雖未離任,不過說起來以粵督兼署蘇撫,體制似乎不合。」 大家都點點頭,但誰也不開口,吳棠是慈禧太后的人,他的出處以不作任何建議為妙。 「博川!」恭王看這樣子,便問文祥,「你看蘇撫該找誰?」 「內舉不避親,劉松巖。」劉松巖名郇膏,現任江蘇藩司,與文祥是同年,所以他這樣說。 這一說,大家也都點頭,劉郇膏一直在江蘇,頗有能名,現任巡撫升署總督,則藩司升署巡撫也是順理成章的事。 文祥又談到吳棠。他已調署兩廣,但以彭玉麟繼他的遺缺,卻一直不肯到任,因而吳棠也就走不了,兩廣總督一直由廣州將軍瑞麟署理著。這個虛懸之局,不是長久之計,而關鍵在彭玉麟。他問:「彭雪琴到底怎麼個意思呢?如果他一定不幹漕督,不如趁此另作安排。」 「你看如何安排?」 文祥不曾開口,寶鋆說了:「吳仲宣在江蘇多年,現在曾滌生移師北上,糧台還要靠他。不如奏請留任吧!」 「話是不錯。你要知道,同為一『督』,價錢可不一樣。」恭王低聲說道:「把吳仲宣那個煮熟了的鴨子給弄飛了,上頭未見得依!」 看到恭王畏首畏尾,銳氣大消,李棠階頗為不耐,當時就把水煙袋放了下來,紙煤兒扔在痰盂裏,那模樣是有番緊要話要說,大家便都注目了。 「王爺!」李棠階的聲音很大,「大局動盪,兵貴神速,如何援山東,保京畿,該有個切實辦法談出來。今日之下,何暇談人的爵祿?」 話鋒是對著吳棠,而鋒芒畢露,在座的人都有被刺了一下的感覺,只是這一刺就像下了針砭,精神一振,都朝「援山東,保京畿」的大局上去想了。 「文翁責備得是。」恭王略帶慚愧地說,再要有話卻已被李棠階打斷。 「王爺言重!我豈敢有所指責?不過,談維持大局,在外既然少不了曾滌生,在內就少不了王爺。內外相維,局勢雖險無虞!王爺仍舊要不失任事之勇,才是兩宮太后不肯讓王爺『自耽安逸』的本意!」 這番話說得很精闢,而且是所謂「春秋責備賢者」之義,恭王深為敬服,謙抑而懇切地點著頭。同時也真的受了他的鼓勵,擺脫各種顧慮,很切實地談出了一些辦法。 會議未終,宮中又發下來幾道軍報,是山東巡撫閻敬銘和直隸總督劉長佑奏報僧王陣亡,捻軍流竄,防區告警的情形,山東自曹州以北數百里間,一片緊張氣氛。閻敬銘已經由東昌趕回省城濟南去部署防守,此外就只有山東藩司丁寶楨的三千人,扼守濟寧,奏摺中特地聲明「能守不能戰」。 「濟寧過去就是曲阜,聖跡所在,地方自然要出死力保護,捻匪也不敢冒這個大不韙,西面大概不要緊。」 大家都同意曹毓瑛的看法,然則東面和北面呢?曹州東北就是直隸省界大名府一帶,劉長佑親自在那裏督剿,但兵力也很單薄。 「曾滌生打仗,一向先求穩當,等他出兵,恐怕緩不濟急。」恭王沉吟了一下,面色凝重地說:「又非大動干戈不可了。」 這表示調兵遣將,很有一番斟酌,天色已晚而非片言可盡,大家都主張一面商議,一面下旨。於是先把派曾國藩即行「前赴山東一帶督兵剿賊,兩江總督著李鴻章暫行署理」的上諭擬好,由軍機章京敲開宮門,送了進去。 兩宮太后正在悼念僧王,慨歎旗將後起無人,當年進關,縱橫無敵的威風,盡掃無遺。看到進呈的旨稿,不免又提到曾國藩,虧得罷黜恭王一案,沒有上蔡壽祺的當,把曾國藩牽連進去,不然此刻就很尷尬了!且不說曾國藩自己的想法如何,朝廷也不好意思再責以重任。兩宮太后心裏都這麼在想,卻都未說出口來,只是很快地鈐了「御賞」和「同道堂」兩方圖章,仍舊送了出來,由軍機以「廷寄」的方式,交兵部連夜派專差,飛遞金陵。 軍機處的會議,移到了恭王府,但與會的人,除了軍機大臣以外,只有一個兵部尚書載齡。這個被慈禧太后譏為「筆帖式」的大臣與會,只因為他數字記得熟,那裏有多少兵馬?問他便知,省得去查。 經過徹夜的會商,大致算是部署停當。那時已交丑時,在內廷值日的官員,平常在這時刻也就該起身,預備進宮,此時自不必再睡,更不必回府。恭王派人煎了極濃的參湯,備下極滋養的點心,加上一遍一遍的熱毛巾把子送來擦臉,所以雖然辛勞了一晝夜,精神倒都還能支持。 一早進宮,值班的軍機章京已經把例行的事務都料理清楚,預先知道今日召見,要在御前敷陳軍務,並已預備了一張直、魯、豫、皖、蘇五省的地圖。恭王親自仔細看過,另外加上了一些記號,捲起備用。 平日軍機進見,總在辰正時分,這天特別提早,自鳴鐘上七點剛過,蘇拉就來稟報:「上頭叫起。」見了面,慈禧太后先就訝然問道:「怎麼?你們臉上的氣色都不大好!」 「臣等因為軍情緊急,商量了一夜,到現在不曾睡過。」 「哦!」兩宮太后異口同聲地,雖未再說甚麼,但感動嘉慰的神色,相當明顯。 「臣等商議,京畿重地,務須保護,總要教捻匪一人一馬不入直隸境界,才是萬全之計。現在擬定了三方面兜剿的方略,請旨施行。」 接著恭王便在御案前展開了地圖,其餘四樞臣也立近御案,幫著講解。由兩江北上的軍隊,雖由曾國藩統帶,其實「淮軍」已代「湘軍」而起,所以李鴻章的責任甚重,除了劉銘傳一軍,原已奉旨由徐州北上,應該嚴飭加緊赴援以外,另外責成李鴻章在所屬各軍內,抽調勁旅,由上海乘輪船循海道北上,或者由膠州登岸,西趨濟南,或者由天津登岸,南下山東,這樣就可趕在捻軍前面,迎頭痛剿。 慈禧太后心中一直存著一個疑問,曾國藩出省會剿,由南往北襲捻軍的後路,豈非把他們由山東往直隸攆?這時一聽恭王的解釋,才算明白,「對了!」她欣快地說,「是要這樣在前面攔住才是辦法。可是李鴻章的隊伍趕得上嗎?」 「火輪船走得快,只要劉長佑和閻敬銘能把捻匪擋一擋,有那麼半個月的工夫,淮勇就可以佔先。」 「那麼,劉長佑、閻敬銘能擋得住擋不住?我看直隸和山東的兵力都單薄。」 「臣等已經都核計過。」恭王從容答道,「能夠抽調精兵增援直、魯。」 恭王口中的「精兵」,是號稱知「洋務」,以兵部侍郎參贊直隸軍務,並在總理通商衙門行走的崇厚,所統帶的「洋槍隊」,預備抽調一千五百名,由崇厚親自率領,開赴前線,歸劉長佑節制。並再飭署理吉林將軍皂保、黑龍江將軍特普欽,各派五百馬隊,星夜馳入關內,會同剿賊。「洋槍隊」器利,馬隊輕捷,人數雖少,效用極大。 此外還要分會河南巡撫吳昌壽帶兵出省會剿,湖廣總督官文抽調楚北九營赴直東交界之處支援,漕運總督吳棠派屬下炮艇夾攻。諸路會師,厚集兵力,真正是恭王所說的「大動干戈」。 慈禧太后對恭王的陳奏,非常滿意,不斷點著頭對慈安太后說:「妥當得很。」 於是恭王乘機提到吳棠的留任,「吳棠在兩淮多年,督辦糧餉,甚為得力。」恭王停了一下,看慈禧太后傾聽而無所表示,才接下去又說:「曾國藩、李鴻章都要靠他作幫手,現在曾國藩督兵北上,更非吳棠替他辦糧台不可。臣的意思,彭玉麟情願辦理長江水師,幾次懇辭漕督,不如就讓吳棠留任,人地比較相宜。」 慈禧太后沉吟了,不過也不太久,「如果非吳棠不可,那就讓他留任好了。」她說。 看她的意思,似乎還有些替吳棠抱屈,恭王便又加了一句:「吳棠這幾年很辛苦。等局勢稍微平定些,看那裏總督該調該補,再請旨簡放吳棠。」 這是因為他兩廣總督不能到任,預先加以安慰。慈禧太后當然懂恭王的意思,心裏覺得他很知趣,但表面上卻不便表示,只說:「都照你的意思辦好了。今天的旨意很多,先分兩三位出去,讓他們寫旨吧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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