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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六


  她沒有理他的話,只管自己吩咐:「你跟皇老太太說,我過幾天,挑暖和天氣,接她到宮裏來。」

  「是!」小安子自己跟自己商量似地,「可得捎點兒甚麼好吃的東西,孝敬皇老太太。」

  「你把吉林將軍進的那盒人參,帶了去。」

  他答應一聲,眼睛望著她,彷彿意有不足,還要討點甚麼。

  慈禧太后自然也不僅止於給一盒人參。她慢慢站起身來,走入套間,叫兩名宮女打開一口箱子,把頒大行皇帝遺念時,順手留了下來的一些珍玩,挑了幾樣,用只裝奇南香手串的錫盒子裝好,另外取了些貢緞衣料,又是用自己月例銀子叫小安子到內務府去換來的一百兩金葉子,一起紮成一個包裹叫小安子明天送回方家園。

  「跟主子請旨,」小安子又問:「見了照公爺,可有甚麼話說?」

  聽這一句,慈禧太后的臉色便顯得很威嚴了:「你告訴他,說我說的,叫他好好當差,散秩大臣也有班兒,輪到班兒,早早進宮,別老躲在屋裏抽大煙!」

  「是了。」

  於是第二天一早,小安子到敬事房回明原由,領了牌子,提著那個包裹出東華門,到了方家園的照公府。

  他是最受照祥一家歡迎的客人,因為每一次來,都不會是空手。

  因此,大家的眼光,都落在他手裏所提的包裹上,尤其是桂祥,巴不得能把包裹接了過來,但小安子不肯輕易脫手,他知道這位桂二爺不成材,東西到了他手裏,先藏起一部分,將來對不上數,慈禧太后會疑心自己吞沒,那可是辯不清的冤枉。

  直待見了「皇老太太」,請過安,拜過年,他才當著大家的面,把包裹解開,一樣樣清清楚楚地點交。這一次的贈賜比平日豐厚,照祥得到消息,趕快丟下鴉片煙槍,來到他母親那裏,等著好分東西,但表面上卻只說是打聽他所上的那個「夾片」,看慈禧太后如何批示?

  「太后說了,近來忙得很,抽不出工夫回來。太后也挺想念皇老太太的,等過些日子,天兒暖和了,讓我來接皇老太太到宮裏玩兒。」小安子添枝加葉地說。

  「她的胃氣,好得多了吧?」皇老太太問。

  「好得多了,」小安子說,「從前是叫肅順氣的。現在好了,誰敢惹太后生氣?敢情是不要腦袋了!」

  這一說照祥和桂祥都肅然動容,心中異常關切。他們都有個必須追根問底,求得確切答案的疑問,苦於無人可以求教,現在有了!

  於是照祥問道:「小安子,我要問你句話。」

  「是!照公爺,你請吩咐吧。」

  照祥看看屋裏沒有外人,便毫無顧忌地說:「現在到底是誰掌權?是太后,還是恭王?」

  「自然是太后。」小安子毫不遲疑地回答:「大大小小的事兒,全是咱們太后一個人拿主意。每天養心殿召見,咱們太后怎麼說,恭王怎麼辦。不過,恭王是立了大功的人,上頭很看得起他,他說的話,太后總是聽的。」

  照祥弟兄又驚又喜,對望著要笑不笑,好半天說不出話。

  小安子為了要證明他的話不錯,隨又舉例:「不說別人,就說那位吳大人,原來是個道台,只憑咱們太后一句話,當上了江蘇藩台,兼漕運總督,地方官都讓他保薦。想想,咱們太后手裏是多大的權柄?」

  這一說,惹起了皇老太太的感傷,心裏又甜又酸,不由得嘆了口氣說:「真想不到!」

  這是說真想不到有此一天!小安子也約略知道,這一家當年曾受過吳棠的大恩,卻不知其詳,在宮裏無從打聽,眼前倒是問個明白的好機會。但他不敢,慈禧太后的脾氣,最恨人提她那些沒面子的事,只為一時好奇,惹出禍事來,可有些犯不上,所以話到口邊,又嚥了下去。

  這時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的桂祥,可忍不住了,悄悄招一招手說:「小安子,你到我這兒來,我有樣小玩意給你看!」

  小安子信以為真,興沖沖地跟了出去,走到垂花門外,四下無人,桂祥站住了腳,給他作了個大揖。

  「怎麼啦?桂二爺!」小安子慌忙拉著他的手問。

  「我有一肚子的委屈,非跟你說說不可。」

  一聽這話,小安子嚇一大跳,莫非他們弟兄鬧家務,要別人來排解,或者評斷是非?這是個絕大的麻煩,而且有慈禧太后在上面,萬不能插手!否則怕連性命都不保。

  因此,他急忙退後一步,亂搖著雙手。

  「桂二爺!」他神色凜然地說,「咱們把話說在頭裏,但凡我能效勞,湯裏來,火裏去,憑桂二爺你一句話,小安子不含糊,要是我管不了,不該管的事兒,那……」他使勁搖著頭:「我怕!我還留著我的腦袋吃飯哪!」

  「噯!」桂祥有些啼笑皆非,「你想到那兒去了?我怎麼能害你掉腦袋?」

  「那,桂二爺,你有甚麼吩咐呢?」

  「我託你在太后面前說一句話。」

  「說誰啊,說照公爺?」

  「不是!我說他幹甚麼?我自己顧自己還顧不過來呢。」這一下小安子明白了,是桂祥自己有所請求,「這好辦!」

  他點點頭,「你說吧!」

  為了有求於小安子,桂祥把稱呼都改了,「好兄弟,」他說,「你不知道我的委屈,我們家大爺,襲了爵,也還得了個散秩大臣,我哪,甚麼也沒有。」

  「我懂了。桂二爺,你是想求太后賞個差使。」

  「一點都不錯。」桂祥面有怨色,口中也有了怨言,「你看咱們太后,連吳棠都照應了,就是不照應同胞兄弟,老說我沒有能耐。不錯,我也知道我沒有能耐,可是,請問,咱們那位七王爺,又有甚麼能耐?結結巴巴,連句整話都說不上來,又是都統,又是御前大臣,又是領侍衛內大臣,年下又派了管神機營,差使一大堆,這憑的甚麼?」

  當然是憑的皇子的身分!小安子不願去駁桂祥,但也不敢順著他的嘴說,怕傳到醇王耳朵裏,諸多未便,所以笑笑不答。

  「再說,恭王的兒子載澂,不滿十歲的孩子,年初二賞了三眼花翎,這又憑甚麼?還不是憑上頭的恩典嗎?好兄弟,」桂祥撫著小安子的肩說,「人比人,氣死人!你說,我委屈不委屈?」

  「嗯,嗯!」小安子勸他:「桂二爺,你也不必發牢騷,平白得罪人,何必呢?你就乾脆說吧,想要個甚麼差使?」

  「大的我幹不了,小的我不幹,就像我家老爺子生前那樣,來個道台吧!」

  「好,我跟太后去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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