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七三 |
|
|
|
這一問把恭王問住了,楞了一下答道:「容臣查明了回奏。」 「不要緊。我不過想問問,這裏的人都靠得住嗎?」原來是怕洩漏機密,這是過慮了,「靠得住。」恭王答道: 「伺候養心殿的,都知道輕重。請兩位太后放心!」 「那就好!」慈禧太后的聲音也響亮了,「六爺,你看明兒該召見那些人吶?」 「人不宜多,管用的就行。臣擬了個單子在這裏,請兩位太后過目。」說著,掏出白紙書寫的名單,遞了上去,慈安太后接了過來,隨手轉交了給慈禧。 這張名單上開著簡單的履歷,恭王交到慈安太后手裏,她略看一看,怕裏面有甚麼字不認得,便順手遞到左邊:「妹妹,你唸吧!」 於是慈禧太后接著單子唸道: 「恭親王奕訢。 文華殿大學士桂良,字燕山,瓜爾佳氏,滿洲正紅旗。 武英殿大學士賈楨,字筠堂,山東黃縣。 體仁閣大學士周祖培,字芝台,河南商城。 軍機大臣戶部左侍郎文祥,字博川,瓜爾佳氏,滿洲正紅旗。」 唸完了,慈禧太后接著便問:「我記得大學士一共是四位?」 「是!」恭王答道:「還有一位是文淵閣大學士官文,奉旨留在湖廣總督任上,所以不能開進去。」 名單是恭王召集心腹,研商以後決定的,大學士為宰輔之任,文祥則是留京唯一的軍機大臣,加上恭王自己,親貴重臣都在裏面了,所以人數不多,份量很夠,足以匹敵顧命八大臣。慈禧太后深為滿意,把名單折了起來,裹在一方白紗手帕裏,點點頭說:「很好。明兒就是六爺『帶領』他們好了。你看,甚麼時候召見才合適啊?」 「晚一點兒好。」 「嗯!」慈禧會意了,要到下午,等載垣、端華他們退值出宮以後,才是最好的時機。 「六爺!」慈安太后忽然問道:「明兒見了大家,我該怎麼說啊?那一會兒很要緊,一句話都錯不得。」 「是!」恭王肅然答應,考慮了一下才這樣回答:「兩位太后的意思,臣全知道,所以,明兒個兩位太后,不必垂諭太多,只把他們的欺罔之罪,好好兒說一說,能激發臣下忠愛憤激之忱,事情就容易辦了。」 「嗯,嗯!」慈禧太后深有體會,看著慈安使了個眼色,表示此刻不必再問,等下她會解釋。 「不過,臣還有句話,不得不先奏明兩位太后。」恭王顯得很痛心地又說:「先帝對臣不諒,誤會極深,臣目前的處境甚難。不管顧命八臣,怎麼樣的專擅跋扈,親承末命這回事,到底是有的,為了敬重先帝,明兒召見,臣實在不宜多說甚麼。至於以後,也得等兩位太后和皇上賞下恩典來,臣才好就本分辦事。」 「我們知道。以後,當然把外面都付託給六爺。」慈禧先許了這個心願,然後才說:「可是,明兒也總得有人說話啊!」 「當然。」恭王極有把握地說,「兩位太后請放心,一定會有人說話。」 於是,這晚上,恭王派朱學勤把桂良、賈楨、周祖培、文祥都請到了他的在後湖南岸,大小翔鳳胡同之間的別墅裏來聚首。除了桂良是岳父,文祥是心腹以外,對賈、周兩老,恭王以皇叔之尊,卻執後輩之禮,這不僅因為這黃縣、商城兩相國,位高望重,齒德俱尊,更因為恭王心裏明白,滿洲人自己鬧家務,非仰仗漢大臣不能解決。 把顧命與垂簾之爭,當做八旗內部鬧家務,有此明達深入的看法,比肅順就高了一著,這就是文祥見識不凡的地方,但也是他們正紅旗的傳統。下五旗以正紅旗居首,太祖創立八旗時,正紅旗歸他的次子代善所有。太祖崩逝,代善擁立他們弟兄中最能幹的老八皇太極,就是太宗。代善亦因此大功,被恩獨隆,除他自己擁有「和碩兄禮親王」的尊銜以外,另有兩個兒子以軍功封為郡王,都是世襲罔替的「鐵帽子王」。 因為這個緣故,在開國以後的宮廷大政變,像順治年間的清算睿親王多爾袞,康熙末年的奪嫡之爭,以及世宗即位後的骨肉之禍,正紅旗都避免捲入漩渦,他們傳統的態度是,中立而和平,但不失效忠皇帝的基本立場。所以正紅旗的文祥和桂良,認為恭王要打倒肅順,必須爭取漢大臣和蒙古親王、大臣的支持,這就像弟兄鬧家務,自己人沒有是非曲直可言,必須請親友來調停是一樣的道理。如果親友袖手旁觀,這個家務鬧不清,弄到頭來必定兩敗俱傷,八旗可能會分裂,至少鑲藍旗會離心,因為鄭親王是鑲藍旗的旗主,他府裏還保存著鑲藍旗的大纛。 倘或出現這樣的局面,江南的戰事,將會逆轉,委屈成和議以求得的安定,也要付之流水。內憂復熾、外患續起,不是社稷生民之福。為了這個關係,恭王對賈楨和周祖培抱著極大的期望,疏通遊說的工作做了已不止一天,此一刻是到了必須仰仗他們的最後關頭了。 他先宣達了兩宮太后將於明日召見的旨意,接著便憂形於色地說:「大行皇帝屍骨未寒,深宮已不安如此,兩公國家柱石,不知何以感在天之靈?」 賈楨和周祖培只皺著眉,口中「嗯,嗯」地表示領會,卻不說話。 於是恭王只好指名徵詢了。賈楨曾為恭王啟蒙,當過上書房的總師傅,所以恭王對他特別尊敬,湊過身子去,親熱地叫一聲:「師傅,明日奏對,您老預備如何獻議?」 賈楨抬頭看著周祖培答道:「這要先請教芝翁前輩的意思了。」 周祖培的科名比賈楨早了幾年,入閣卻晚了幾年,所以拱著手連連謙辭:「不敢,不敢!自然是唯筠翁馬首是瞻。」 「要說馬首,」賈楨拿紙煤兒指著桂良說,「在這裏。燕公是首輔,請先說了主張,我們好追隨。」 入閣以桂良最早,賈楨用明朝的典故,尊稱他為首輔,桂良也是連稱「不敢」,然後苦笑著說:「二公不必再鬧這些虛文吧!老實說一句,明日只有二公的話,一言九鼎,可定大局。應該取一個甚麼方針,請快指教吧!」 「是!」周祖培比較心直口快,但有話不便先說,催著賈楨開口:「蕩翁,當仁不讓!我們就商量著先定出個方針來,進一步好想辦法。」 賈楨「噗嚕嚕,噗嚕嚕」吸了兩袋水煙,才慢條斯理地說了句:「自然以安靜為主。不知太后可有甚麼交代?」 慈安太后貼身所藏的那道密詔,早由曹毓瑛另錄副本,專差送交恭王,因此,明天兩宮太后召見,會有甚麼話交代,他是完全知道的,但此時不便說得太明白,只隱約透露:「總不外乎在軍機上有一番進退。」 「那當然是題中應有之義。」賈楨又問,「可還有別的意思?」 「還有垂簾之議,可否亦待公決。」 「這也未嘗不可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