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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


  兩宮太后對看了一眼,微微點一點頭,有所默喻了。

  「不過,回城的日子,總得請兩位皇太后,早早定了下來,臣一回去馬上就好預備。」

  「欽天監挑了三個日子。」西太后說,「我們姊妹的意思,最好是在九月初三。昨天問肅順,他說蹕路要走『大槓』,有幾座橋,非修好了不可,最快也得五十天以後。看來只能定在九月二十三。」

  「二十三就二十三。」惇王說道:「請兩位皇太后早下『明發』,省得再變卦。」

  這倒是他難得有精明的時候,恭王立即附和:「惇王所奏甚是,請兩位皇太后嘉納。」

  「嗯。好!」西太后看著東太后說,「咱們明兒就告訴他們寫旨。」

  於是恭王乘機說道:「奉迎梓宮回京的日子一定,大大小小,該辦的事兒都得趕緊動手,只怕辦事的人還不夠,是不是可以添派惇王為恭理喪儀大臣,請兩位皇太后聖裁。」

  「自然可以呀!也該這麼辦。」東太后很快地說,「當時看名單,我就納悶兒,心裏說:怎麼沒有五爺的名字呢?妹妹,」她以徵詢的語氣,轉臉又說,「我看,咱們把五爺的名字添上吧!」

  「噯,就這麼說了!」

  惇王似乎一下子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?於是醇王低聲提醒他說:「五哥,謝恩!」

  「是,是!」惇王慌忙站起來,擄一擄馬蹄袖,搶上一步,垂著手請了個極漂亮的安,口稱:「臣奕誴磕謝——」

  「行了,行了!」東太后隨即攔阻,「不用磕頭了!」

  惇王到底還是磕了個頭,這禮數恭謹,也是正道,但轉過身來,卻又向恭王兜頭一揖,那就弄得大家都詫異了。

  恭王忙不迭地避開:「五哥,你這,這是怎麼說?」

  「老六!多蒙保薦,承情之至。」惇王有些激動地說:「咱們倆是親弟兄,你可別聽外人的閒話。」

  恭王不免覺得尷尬,正不知如何回答時,西太后卻開了口:「五爺倒真是有甚麼說甚麼的爽快人。」

  兩宮皇太后一起都笑了。他們兄弟間的誤會,也就由於這兩位太后的一笑而解。

  「喔!」西太后又說,「還有個日子,你們哥兒三倒看看,合適不合適?」

  等雙喜捧來一個黃匣,打開來,裏面是一張紅紙,遞到惇王手裏一看,才知道是欽天監挑的,新主登基的日期,第一行寫著「十月初九甲子卯時,大吉。」再以下兩個,都挑在十一月裏,自然也都是大吉。

  惇王再一次表現了他的難得的機警,脫口說道:「甲子日就好。臣看不用挑了,就用第一個。」

  傳到恭王手裏,一看就明白,欽天監不是已為甚麼人所授意,便是有意巴結,西太后的生日是十月初十,頭一天親生兒子登基,第二天就是聖母皇太后的萬壽,做一個女人,還有比這更得意的事嗎?

  心裏這麼想,口頭卻不置可否,順手把紅紙遞了給醇王,他看了一下也說:「登極大典以早行為宜。何況十月初九又是大吉的日子!」

  等紅紙由雙喜遞回到西太后手裏,她心裏自然高興,但恭王沒有說話,究嫌美中不足,便直接問道:「六爺,你看怎麼著?」

  恭王早知有此一問,從容答道:「臣在盤算著京裏的情形,看來得及來不及?九月二十三啟駕,總得十月初才能到京,初九行禮,日子是侷促了一點兒,不過趕在聖母皇太后萬壽之前,辦了這件大事也很好。臣回京以後,告訴他們趕緊預備就是了。」

  西太后心想,恭王確是很厲害,大事不糊塗,小事也精明。於是欣然答一聲:「好!」轉臉又說,「那就這麼定規了吧?」

  「就這麼定規了。」東太后點點頭,「讓六爺多費心吧!」

  能談的大事,差不多都談到了,也都有了結果,接下來又敘家常,西太后特別提到恭王的女兒,說是「怪想念的」。這倒不是籠絡他的話,她確是很喜愛恭王的女兒,自然,這也因為她自己未曾生女,而且到以後兩三年,知道不會再承恩懷孕的緣故。

  等辭了出來,恭王立刻就得到報告,說肅順這一班人,對於三王奉召進宮,談些甚麼,極其注意。為了消除對方的戒心,他特意去訪肅順,表面說是辭行,實際上是要把與兩宮所談的一切告訴他。這些原都是細節,肅順即使不聽他自己說,也可以從別的地方打聽到消息,但恭王所表現的態度,卻是讓他如同吃了顆「定心丸」。因此,為了「報答」,他也把遺詔的草稿拿出來與恭王斟酌,更定數字,無關緊要,彼此也可以說是「盡歡而散」了。

  到了八月初七頒遺詔,這天的干支是癸亥,與登極的甲子,恰好為一終一起。到了這一日,卯刻時分開始,就有文武百官,紛紛進宮,恭王到得比較晚,他在行館接待話別的賓客,一等頒了遺詔,隨即動身回京。

  頒遺詔的地點,在行宮德匯門內的勤政殿前。這是大行皇帝最後的一道諭旨,所以禮節甚為隆重。辰初之刻,王公親貴,文武大臣,都已按照爵位品級,排班等候,然後皇帝出臨,站在勤政殿簷下預先設置的黃案前面,東立西向,等贊襄政務大臣怡親王載垣,把遺詔捧到,皇帝跪接,陳置在黃案上,行三叩首禮。接著,載垣也行了同樣的大禮,再把遺詔請下來,由御用的中道捧了出去,直到德匯門外,禮部堂官三拜跪受,送交軍機處,轉發內閣,頒行天下。

  恭親王隨眾行了禮,又到澹泊敬誠殿,大行皇帝靈前去辭行,奠酒舉哀,默默禱告了好些時候,方始帶著一雙紅眼圈回到軍機直廬,換上行裝,少不得還有一番周旋,贊襄政務的八大臣,因為前一天傳旨,頒了遺詔以後,就要召見,所以都只送到宮門口。

  護衛儀從,浩浩蕩蕩地到了承德府,時已近午,照例由首縣朝陽縣辦差,借了當地富戶的一座花園,備下魚翅席為恭王「打尖」。惇王和醇王,還有一些交情較深的大官員,都在這裏等著替他送行。

  飯前休息的時候,恰好有個機會,能讓醇王與他單獨相處,弟兄間又說了幾句私話。醇王得到消息,說載垣等人,已決定奏保他補正黃旗漢軍都統。他一向希望率領禁軍,現在得了個實缺,雖然這差使掌理正黃旗漢軍的旗務,民政的性質多於軍事,也夠使他興奮的了。

  做哥哥的自然要勉勵他,「這很好!」恭王說道:「都統是一旗之長,不比內大臣、御前大臣是閒差使。你好好兒學一學,將來才擔當得起大事。」

  「是。」醇王又說,「他們還要捧義二叔,讓他『佩帶領侍衛內大臣的印鑰』。」

  醇王所說的義二叔是豫親王義道,留在京城。何以讓他來擔負御前禁衛首腦的這個差使,是表示籠絡呢,還是佈置在京城,另有作用?恭王不能不注意。但一時也無法判斷,只由此想到一句話:「你在這兒多留點兒心。別以為自己已是近支親貴,老把個架子端著,你年紀還輕,該跟人請教的地方很多。態度要誠懇,語言要謙和。可也別多事,招人厭!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醇王確是知道,話中是要他做些聯絡人心的工作。

  「好了。一時我也說不盡那麼多,反正你隨時留意就是了。」

  說了這話,有人來催請入席,吃在飯,恭王略坐一坐,道謝啟程。承德府城,又有一批人在等著送行,不免又要下車應酬一番。等上車走了不久,一騎快馬,疾馳而來,遞到一封密札,是曹毓瑛派人送來的。

  拆開一看,是傳達一個消息,說勝保、譚廷襄具摺請皇太后聖躬懿安,並在縞素期內呈遞黃摺,贊襄政務大臣認為有違體制,預備奏請議處。

  「發動了!」恭王自語著,下令兼程趕回京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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