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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西太后的聲音卻又變得十分和緩了:「有件事要差你去辦,你能辦得了最好,要是覺得自己辦不了,你就老實說,我不怪你。」

  「喳!」史進忠說:「奴才請旨。」

  「你去傳旨:召見恭親王!」

  史進忠這才明白西太后的意思,她已經顧慮到召見恭王,肅順可能會設法阻攔,所以才有「辦得了,辦不了」的話。但身為總管太監,說是連找個人都找不來,這當的是甚麼差?所以明知差使棘手,也只得硬著頭皮答應:「是,奴才盡心盡力去辦。」

  「好。快去。」

  於是史進忠三腳並作兩步,半跑著直奔澹泊敬誠殿。走到半路,遙見皇帝駕回,便即避在一旁,跪著等皇帝經過,等行列將完,他悄悄招手,截住走在最後的一個太監,小聲打聽:「六爺可還在那兒?幹些甚麼?」

  「剛才還在那兒。大夥兒正在勸他,跟他見禮。」

  「肅中堂呢?跟六爺怎麼樣?」

  那太監愣了一下才答:「肅中堂跟六爺很客氣啊!沒有甚麼。」

  一聽這話,史進忠略略放了些心,腳下加快,趕到澹泊敬誠殿,只見文武官員正在站班,一群王公大臣,簇擁著恭親王向外行來,史進忠心想這是個好機會,當著這麼多人傳旨,誰也不敢不遵!於是拉開嗓子,鄭重地喊一聲:「奉懿旨——」

  步伐從容在走著的王公大臣,聽見這話,很快地站住腳,退到一旁,讓出一條路來。

  史進忠匆匆走到上方站定,面向恭王道:「皇太后召見恭親王。」說了這一句,走到他面前請個安又說:「六爺請吧!兩位太后等著呢。」

  恭親王不答,緩緩地轉臉看著載垣。

  「這個儀注禮節,我就不明白了。」他略顯躊躇地說,「幾位陪我一起去見吧!」

  王公親貴謁見后妃,有一定的時節,等閒不得見面。至於兩宮皇太后召見贊襄政務的顧命大臣,是為了諮商國事,又另當別論,此外都算外臣,無召見之理。所以恭王才有那一問。載垣心想,禮節不合規矩是小事,兩宮與恭王談些甚麼不可不知,陪他一起進見,確有必要。但是,他對講究禮節、會找毛病、並且常愛在細故小節上挑剔的西太后,存著怯意,怕貿貿然跟了進去,兩宮不見,碰個大釘子,面子上下不來。吏部尚書陳孚恩,就是如此,前幾天從京裏到行在,給太后去請安,太監上去稟報,連句「知道了」的話都沒有,僵在那裏半天,最後只好自己在院子裏趴下來,磕了個頭退下。這個教訓不可不記取。

  因此,載垣便說:「請懿旨吧!」

  「也好。」恭王點一點頭,轉臉問史進忠:「我跟怡王爺所說的話,你聽清楚了嗎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那就託你去回奏吧!」恭王指著澹泊敬誠殿外的朝房說:

  「我跟『八位』在那兒候旨。」

  於是史進忠銜命回到煙波致爽殿去復奏。顧命八大臣,還有惇王、醇王,陪著恭王一起在朝房中歇腳,紛紛以京中的近況相詢。恭王只就他所管的「洋務」,扼要的談了些。肅順向他徵詢迴鑾的日期,他表示要聽兩宮和贊襄政務大臣的決定,他本人並無意見,但希望定了日子,早下「明發」,京裏好作準備。

  談了有兩刻鐘左右,史進忠又來傳旨了,說太后召見恭王,只是想問一問京中和宮裏的情形,又說:「聖母皇太后還有話,說惦念著『方家園』,也要跟六王爺打聽一下子。」

  「聖母皇太后」是仿照前明萬曆的故事,在目前對西太后的正式尊稱,「方家園」則是她的娘家。看來只不過垂詢家屬私事,則雖未明諭單獨召見恭王,意思也就可想而知。所以載垣便拱拱手說:「六爺請吧!等下來了,咱們再詳談。」

  「老六!」肅順與恭王平輩,年紀較長,一直是這樣稱呼他的,「晌午,我替你接風。回來看看我替你預備的公館怎麼樣。」

  「那一定是好的。」恭王很謙恭地說,「多謝六哥費心。」

  說完,恭王就隨著史進忠走了。肅順又當面邀了在座各人,午間作陪,然後各自散去。怡、鄭兩王和杜翰跟肅順一路走,杜翰表示,不該讓恭王單獨謁見兩宮,又說:「其實要攔住他也容易,只說年輕叔嫂,得避嫌疑。這不就是光明正大的理由?」

  「那你何不早說?」載垣不悅地質問。

  「是啊!」端華也附和著:「馬後炮,不管用!」

  「得、得!咱們自己人先別生意見。」肅順亂搖著手,又以極有信心的語氣說:「用不著這樣子!恭老六有甚麼可以玩的?」

  ▼第六章

  因為順利地應付過了一場祭典,小皇帝再一次受到東太后的誇獎和慈愛的撫慰。他已經換掉了袍褂和大帽子,穿著白細布的孝袍,光著頭打一根小辮子和他的七歲的姐姐,一左一右偎依著東太后,一個結結巴巴地在講祭典的情形,一個睜大了一雙漆黑的眼睛,靜靜地聽著。

  「你還認識你六叔不認識?」東太后等小皇帝說完了,這樣問他。

  「先不認識,後來認識了。」

  「怎麼先不認識呢?」

  「六叔的樣兒,跟從前不一樣,衣服也不同了。」

  「傻孩子!」東太后摸著他的頭說,「現在穿孝,大家的衣服,不都跟從前不一樣嗎?」

  「衣服的樣子也不一樣,後面有兩條帶子。」

  「那是『忠孝帶』,你六叔一定是穿了行裝,自然該有這個忠孝帶。」

  「甚麼叫忠孝帶啊?」

  「將來你就會懂了。這會兒跟你說了,你也不明白。」東太后緊接著又問:「你六叔跟你行了禮沒有?」

  「沒有。」小皇帝又說,「六叔哭完了要給我行禮,六額駙攔著不叫行,說:『有過「魚翅」了,這兒不用行禮。』說完,領著我就回來了。」

  「甚麼?」坐在炕桌另一頭的西太后問道:「六額駙跟你說甚麼?」

  小皇帝聽見他生母聲音一大,便生畏怯之心,閃閃縮縮地往東太后身後躲,同時吞吞吐吐地回答:「六額駙說:『有過「魚翅」了。』」

  話未說完,西太后大聲喝斷:「還要『魚翅』?諭旨!」那是尊親免行跪拜禮的諭旨,她又轉臉向東太后說:「聽聽,連這個都弄不明白,可怎麼得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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