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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懿貴妃有些躊躇,怕她所說的話,會讓侍立在外面的太監聽見,輾轉傳入麗妃耳中。因此顧盼之間,欲語還休。皇后猜出她的心意,便從炕上下地,說一聲:「跟我來吧!」 「是!」懿貴妃機警,隨手拿起擺在炕几上的,皇后的鑲著翡翠嘴子的湘妃竹煙袋——這樣,皇后貼身的宮女便知道用不著隨伺,望而卻步了。 進入寢宮,皇后盤腿坐在南炕上首,指著下首說道:「你也坐下吧!」 懿貴妃請個安謝了恩,半側著身子坐著,從袖子裏掏出那方粉紅手絹,放在炕几上。 「誰的?」皇后拈起手絹一角,抖開來看了看上面的花樣,「好眼熟啊!」 「麗妃的。」 「喔!」皇后笑一笑,把手絹撂回原處。 這一笑,頗有些皮裏陽秋的意味,懿貴妃暗生警惕,千萬不能讓皇后存下一個印象,以為是跟麗妃吃醋。她的思路極快,一轉念之間,措詞便大不相同了。 「是我昨兒下午,在煙波致爽殿東暖閣撿的。這原算不了甚麼,不過,」懿貴妃皺一皺眉說,「為了皇上的病,外面的風言風語,已經夠煩人的了,再要讓他們瞧見這個,不知道又嚼甚麼舌頭?」 「是呀!皇上有時候在那兒『叫起』,召見臣工的地方,麗妃怎麼這麼不檢點呢!」 「這也怨不得麗妃,她年輕不懂事,膽兒又小,脾氣又好,皇上說甚麼,她還能不依嗎?」 皇后默然,慢慢地拿起煙袋,懿貴妃搶著替她裝了一袋煙,又取根紙煤兒,就著蟹殼黃的宣德香爐中引火點了煙,靜候皇后說話。 皇后心地忠厚,抽著煙心裏在想,誰說懿貴妃把麗妃視作眼中釘?看她此刻,竟是頗為迴護麗妃。只是外面若有關於宮闈的風言風語,自己位居中宮,倒不能不打聽打聽。 於是皇后問道:「外面有些甚麼風言風語啊?」 「皇后還不知道嗎?」懿貴妃故作驚訝地。 「沒有誰跟我說過。」 「那必是他們怕皇后聽了生氣。」 「那一朝、那一代沒有風言風語?」皇后從容說道,「外面說得對,咱們要聽他們的,說得不對,笑一笑不理他們,不就完了嗎?」 「皇后可真是好德量!叫我,聽了就忍不住生氣。」 「倒是些甚麼話啊?」 「話多著呢!」懿貴妃似有不知從何說起之苦,遲疑了半晌才籠統說了一句:「反正都說皇上不愛惜自己身子。」 「噢!原來是這些個話?那也不是一天才有的。」 看到皇后爽然若失,不以為意的神情,懿貴妃相當失望。看樣子,是非說一兩句有稜角的話,不能把她的氣性挑起來。於是她故意裝出想說不敢說的神氣,要引逗皇后先來問她。 皇后果然中計,看著她說:「你好像還有句話不肯說似地?」 「我……」懿貴妃低首斂眉,「有句話傳給皇后聽,怕皇后真的要生氣。」 「不要緊!你說好了。」 「外面很有些人這麼說,說皇后的脾氣太好了,由著皇上的性兒,糟蹋自己的身子。倘或像當年孝和太后那樣,皇上的病,不會弄成今天這個地步。」 孝和太后是先帝宣宗的繼母,秉性嚴毅,后妃畏憚,以她來相提作比,顯然是說皇后統攝六宮,失於姑息,以致無形中縱容了皇帝,溺於聲色,漸致沉痾。這分咎戾,如何擔當得起? 皇后終於動容了!驚多於怒,而皆歸於憂急不安,問計於懿貴妃說:「外面這些話,對我是稍微苛刻了一點兒,可也實在是好話,你看,該怎麼辦呢?」 「自然是請皇后,多勸勸皇上。」 「嗐!」皇后重重嘆口氣,「勸得還不夠嗎?你說你的,他當面敷衍,一轉背全忘了。你說有甚麼辦法?」 「辦法自然有。只怕皇后馭下寬厚,不肯那麼做!」 皇后復又沉默,她懂得她的話,但要她以中宮的權威,制抑妃嬪的承幸,照她的性格來說,也實在是件不容易辦到的事。 皇后心中的疑難,懿貴妃看得明明白白。任何事她一向是不發則已,一發就必須成功,費了半天的心機唇舌,眼看已經把皇后說服,不想又有動搖的模樣。如果以一簣之虧,前功盡棄,越發不能叫人甘心。但這一簣之功,關係重大,必得好好想幾句話,一下子打入皇后心坎,立見顏色。稍一遲疑,皇后必朝寬處去想,那就風流雲散,甚麼花樣也沒有了。 這樣轉著念頭,很快地想到了極厲害的一著,她刻意去回憶十幾年前的往事,父親死在安徽徽寧池廣太道任上,官場勢利,向來是「太太死了壓斷街,老爺死了沒人抬」,既無親友照應,又留下一大筆債,身為長女,好不容易拋頭露面,說盡好話,才湊成一筆盤柩回京的川資。忘不了長江夜泊,寒潮嗚咽,與弟妹睡在後艙,聽母親在中艙撫柩飲泣的聲音,真個淒涼萬狀,想想倒不如推開船窗,縱身一跳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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