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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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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想心事,一路輕搖馬鞭,不知不覺又到了總督衙門,發現胡宗憲的儀從,正在喝茶休息,知道他已從趙文華那裏回來了,索性就見一見,談一談。 「眼前總算過去了。」胡宗憲一見他的面就這樣說:「還有三天,謝天謝地,總算去了個附骨之疽。」 這是指趙文華三天後班師而言。羅龍文問道:「他怎麼說?」 「居然很大方,一諾無辭。」 羅龍文心中一動,訝異地說:「這很難得啊!」 「算是臨去秋波。不過,我也有點奇怪,料想他總還要問那麼一兩句,譬如甚麼時候送進京之類,而居然沒有。」 「他雖不問,事情還是要有個交代,我跟趙忠談過了。」羅龍文將經過的情形,細細說了一遍。 「很好,很好!」胡宗憲連連點頭:「這樣做法,大家不傷和氣。事不宜遲,請你趕緊去辦吧!天水氣量狹,早一點讓他心裏舒坦的好。」 「請放心,不會誤事。」 「當然,也不忙在這一刻。天水要走了,以後做事比較容易了,我有許多計劃,想跟你談談,你如果沒事,就在這裏喝酒。」 羅龍文欣然從命,賓主倆在書齋中小酌閒談。胡宗憲大抒抱負,要修海塘、興農桑,很有步武肅王,在浙江長留遺澤的打算。羅龍文只是靜靜地聽著,一聽聽到傍晚,才興盡而散。 回到典當不久,胡元規也從退廬回來了。想不到的,還有阿狗,更想不到的是,兩人神色有異,不但笑容全無,而且大有隱憂。 「怎麼回事?」 「恐怕出亂子了!」胡元規問:「小華,你可聽說了甚麼沒有?」 羅龍文茫然不省,「我沒有聽說甚麼!」他說:「跟胡總督喝了一下午的酒,此刻才回來。」 「胡總督找你甚麼事?」 「很傷腦筋,很叫人生氣的一件事,此刻沒事了。」 「說了半天,到底是甚麼事?」 「是翠翹有點麻煩……」 「完了!」阿狗失聲而喊:「一定讓他賺走了!」 羅龍文越發詫異,「你說甚麼?」她問:「誰賺了誰?」 「沉著下來!」胡元規撫一撫阿狗的肩,「你先不必往壞的地方去想。我們先把事情弄清楚。」 胡元規所講的情形簡單,但亦很突兀:中午時分,退廬臨河的後門,開到一條非常華麗的畫舫,下來一名武官,登門求見陸太婆,說是奉了趙大人的命令,因為陸太婆與王翠翹為趙老太太補祝壽誕,極其費心,深為感激。班師在即,特地以「年家子」的身分,派遣坐舟,邀請陸太婆「母女」回嘉興法雲庵,容他當面道謝。 「陸太婆跟我來商量,是不是要赴約?」胡元規語聲低微地說:「小華,你想,派來的武官,雖未見面,也有個耳聞,確是天水面前得力的楊千戶,船更不假,除了他的坐舟以外,連總督的船都沒有它漂亮。礙於情面,似乎不能拒絕,我跟小兄弟也商量了,認為不妨赴約。錯是錯在我們沒派一個人跟著船護送……」 「不必談這些了!」大為緊張的羅龍文搖手打斷他的話:「你只說,以後如何?」 「後來,」胡元規指著阿狗說:「我跟小兄弟兩個人談起來,越談疑問越多,再想到總督不能來道賀,反而特地來邀你到嘉興,必有非常的變故。兩件事是不是相互關聯不知道,不過,天水真有這番當面道謝的意思,應該會跟總督談。而總督給你的信上,並沒有提起這件事。這樣幾方面合在一起來看,疑雲重重。所以我們兩個決定盡快回嘉興。」 「趕回嘉興,」阿狗接口,「直奔法雲庵。一問,根本未見陸太婆!羅師爺,你說人會到哪裏去了?」 羅龍文搓搓手,頓一頓足,痛苦地說:「完了!功虧一簣!」 「這話,」阿狗率直地搖搖頭:「不懂。」 「現在沒有功夫細說。已經羊落虎口了!」羅龍文說,「長話短說,是翠翹的一段冤孽,天水非得之不能甘心!楊千戶不假,船亦不假,是天水蓄意要將翠翹騙到手再說。此刻,你們聽我的話,不要跟我急辯:第一、你們兩位,該有一位趕回退廬,安撫明山;第二、趕緊找陸太婆,一切都要等到跟陸太婆見了面才談得到。」 胡元規與阿狗面面相覷,而表情不同,一個沮喪,一個憤怒,彼此克制著,對羅龍文所說的話,亦就想不起應該答覆了。 「這樣,」羅龍文手撫著阿狗的肩說:「還是你回去,比較可以讓明山安心。為了大局,你要忍耐,你要受得起委屈!」 阿狗不作聲,低著頭想了好一會,慨然說道:「好!我回去。」 「對!你回去,只有你回去最好。」 「羅師爺!今天就是我一個人回去?」 這話問得很奇怪,羅龍文想了一會答說:「你今天回去,你『姊姊』才有希望明天回去,你今天不回去,只怕你『姊姊』明天回去了也沒有用了!」 阿狗的問話,羅龍文完全瞭解,是希望王翠翹跟他一起回退廬;可是羅龍文的答語,阿狗卻只能瞭解一半,意思是說,撫慰徐海是最急要的一件事!如果徐海發覺王翠翹遭遇意外,剛剛恢復正常的神智,必然因為這一刺激而又變成錯亂。那時即令王翠翹能夠安然而返,亦怕「沒有用了」! 理解到此,自然應諾不辭。不過,到底是怎麼回事,至今還不明瞭,心裏怎麼能過?因而毫不思索地答說:「好!我馬上回去。那面請放心,一切有我,敷衍個三兩天的本事我還有。可是,甚麼叫『冤孽』?總得讓我也知道啊!」 「當然要讓你知道。長話短說,天水志在奪艷,假借相府嚴夫人起佛樓,要找尼姑去照料香火的名義,將翠翹騙來了!胡總督找我,就是為了商量這件事。辦法已經有了,就差半天的功夫,目前還有挽回的可能。大致如此,細節沒功夫談了。」 阿狗緊咬著嘴唇,一語不發,臉色由白轉紅,由紅轉青,相當可怕。羅龍文與胡元規都很不安,亦都用憂慮而帶些乞求的眼光看著他。 阿狗深深吸了口氣,將滿腔怨憤硬壓了下去:「好吧,有賬將來算。」他跺一跺足,掉頭就走。 胡元規急忙追了上去,「小兄弟,」他說:「唐僧取經九九八十一難,功德快要圓滿了,你千萬忍耐!明天,不論怎麼樣,我會派人送信給你。」 「一定!」阿狗重重地說:「一定要給我信,愈早愈好!」 胡元規答應著,一路諄諄相勸,一路送他出門。然後,定一定心,將全盤情況想了一遍,才回到原處跟羅龍文去商量一切。 「我在想,事情還不要緊。翠翹是何等角色,即或不能脫身,總想得出閃避的法子。話再說回來……」羅龍文突然拿話頓住了。 「不是要說回來嗎?」胡元規催問:「怎麼一去不回了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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