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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〇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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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在笑,」阿狗隨便編了個理由,「你跟我都是沒爹沒娘的人,如今忽然來了一位老娘親,好笑不好笑?」 「這不是好笑的事!兄弟,」王翠翹正色說道:「你歲數也不小了,討了親,而且要做官了!有時候還是『伢兒』脾氣,得要改一改。」 「好!我改。」阿狗笑笑,附和著說。 「兄弟,我要告訴你一件事。義母昨天晚上跟我談了一夜,阿海的情形我完全知道了,她的意思,我跟阿海要定個名分。」王翠翹又高興、又傷感地說:「歷盡滄桑,到頭來葉落歸根,我還是姓徐。」 「那再好都沒有了!你何必發感慨?」 「感慨是白走多少冤枉路!嗐。」王翠翹的神態一變,變得很平靜,也很認真了,「過去的事,不必再說了,我問你,阿海在哪裏?」 「就在這裏。」 「那,」王翠翹說:「我該跟他見個面。」 「當然!」阿狗認為有一點必須弄清楚:「你說義母把姐夫的情形都告訴你了。她怎麼說?」 「她說阿海好像意志很消沉。」 「還有呢?」 王翠翹愕然:「還有甚麼?」 阿狗不即答話,起在蹀躞著,一面繞屋彷徨,一面偷覷王翠翹。發覺她似乎很沉著,覺得此時就說也不妨。 「姊姊,我說了你不要著急!我知道你是最經得起打擊的。其實,也沒有甚麼……」 「兄弟!」王翠翹打斷他的話說,「你不必吞吞吐吐,說話一句進,一句出!不錯,我經得起打擊,你實說好了。」 「那麼,我就說。姐夫神志有些恍惚了。不過,會好的!」 「神志恍惚?」王翠翹兩眼睜得好大:「連人都認不出了?」 「不不!沒有那麼厲害。」 「那不要緊!你帶我去看他。」 徐海被安置在一座極幽靜的小院落中,琅玕森森,田影遲遲,最宜於酣眠,所以題名「蝶夢庵」,王翠翹由阿狗陪著進屋時,徐海根本不曾發覺,面對北窗,不知在望些甚麼? 「翠翹姊來囉!」阿狗提高了聲音喊。 於是徐海緩慢地回過身來,雙眼直視,彷彿有些茫然的神情——這哪裏是王翠翹所熟悉的徐海,她心裏一陣酸楚,可是畢竟能夠忍住了眼淚。 「阿海!」她照平常一樣的聲音喊。 徐海不答,只看一看阿狗,不明他這一眼是何用意?因為眼中甚麼表情也沒有。 「不認識了嗎?是翠翹姊。」 「翠翹?我昨天晚上還看見她的。」徐海一個字一個字地說。 「昨天昨上?」阿狗說:「一定是在夢裏。」 「夢裏?」徐海偏著頭想了一下,「大概是。」 「我也在夢裏見過你。」王翠翹說,同時去握他的手。 「你不像翠翹!」徐海皺著眉,很困惑的樣子,「昨天晚上我看見的翠翹,不是這個模樣。」 「是何模樣?」阿狗問。 「是尼姑。」 「不錯,本來是尼姑,現在還俗了。」 「罪過,罪過!」徐海忽然閉上眼,痛苦地喃喃而語:「師父,不是不遵你老人家的訓誨。實在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出家人,我也不配做出家人,我造過許多孽,今生今世洗不乾淨,只好等報應了!」 阿狗是痛苦而無奈的表情,但王翠翹卻微微點頭,似乎別有心得,「兄弟,」她說:「你交給我好了。」 「嗯!」阿狗站著不動,心裏在思索有甚麼話要交代王翠翹? 「兄弟,你請吧!」 「好!」阿狗想到了件事:「他的胃口特別好,吃起來不停!」 這是病態,阿狗只不便明說,而王翠翹自能會意,點點頭說:「我會照顧。」 「還有,兩個小廝專管這座蝶夢庵,一個叫福壽、一個叫壽福;小的那個比較老成。」阿狗又說:「他們在後面屋子裏,我關照過,不叫他們不必過來。」說完他就走了。 王翠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,甚麼事也不做,先定定神細想。如何才能喚起徐海的記憶? 「翠翹?」徐海開口了,「你是翠翹?」 「你看呢?」 「好像不像。」 「怎麼叫不像?是哪些地方不像?」 「不像從前對我的樣子。」 這一下提醒了王翠翹,立即有了著手之處,出門喊道:「福壽,壽福!」 兩個小廝應聲而至。阿狗已經跟他們說過,有這樣一位堂客來;而且替他們定了對她的稱呼,所以兩人齊聲叫一句:「翠姑娘!」 「有種茶,叫岕片,你們知道不知道?」 兩山之間稱為岕,岕片產於太湖西面,長興宜興兩縣之間的山中,是極名貴的茶,這兩個小廝在豪貴之家執役,見識不淺,齊聲答說:「知道。」 「那麼,煩你們哪位,到前面去問一問這裏的總管,如果有岕片,照價讓給我幾兩。」 福壽將壽福遣了去,須臾而回,帶回來一個錫罐的茶,卻非岕片,「總管說:岕片沒有了,只有六安茶。請翠姑娘先將就著用,馬上派人到嘉興去找岕片。」 「多謝、多謝!還要麻煩你們去找些煎茶的東西來。」王翠翹說:「炭爐、瓦壺、天落水。」 等茶具齊備,王翠翹親自動手,一面燒水,一面將多寶隔上的一套宜興陶器取了下來,親手洗滌乾淨。看茶湯沸時,由「蟹眼」轉為「魚鱗」,隨即提罐先沖了茶壺、茶杯,方始放下茶葉,沖水入壺,第一道傾棄不用,命壽福端了茶盤入內,親自沖第二道,蓋上壺蓋略燜一燜,方始倒入杯中。 「來吧!」她向徐海招呼,「雖是六安茶,香味還不壞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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