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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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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後是談朝廷的方略,一面特遣趙文華,徵調各路雄師,分道集中;一面予海盜以自新之路,密派徐海與洪東岡「同入虎穴」,相機誘導。葉麻等人,本已就撫,不意暗中仍有異謀,因而不能不採取斷然處置,逮捕下獄,審明治罪。又說,這樣處置,實在是為了保全地方,不得不然;凡對重見天日的老百姓,務必出以至誠,各安生理,勿信謠言。至於受諸酋脅從,被迫為盜的人,本為良民,自當矜全,靜待胡總督特派的專人點驗資遣。倘或不服命令,擅自蠢動,一定嚴懲不貸。 「布告很切實。不過,」阿狗問道:「特派專人太籠統了!大家不知道胡總督派的是誰。何不直接寫明,派徐某、洪某處理。」 「對!」張懷毫不考慮地附議,態度比阿狗更為堅決,「請羅師爺一定要這樣寫。」 「兩位原諒我確難照辦。」羅龍文拱拱手說:「胡總督是不是派他們兩位,我不得而知,不能瞎寫。」 「那麼,」張懷問道:「會派誰呢?」 「抱歉!這一問,可把我問住了。我想,明天大概可以見分曉。」 「照我看來,十之八九是派羅師爺。」阿狗說道,「羅師爺,你索性寫上;有了專人負責,事情比較好辦得多。」 「這也不妥!胡總督到底沒有派我,我不能自己封自己。」 「事有經權,通達變通,沒有甚麼不可以。」 「話是不錯。不過……」 一言未畢,聽得一聲暴響,連阿狗也嚇的一跳,定睛看時,才知道張懷用刀猛拍桌子,他的臉色當然也很難看。「羅師爺就許你們擺『鴻門宴』,不許我們擺華容道?」 羅龍文一愣,鴻門宴的典故容易明白;「擺華容道」這句話卻不知是何用意?細想一想才明白,不由得笑了。 「原來老兄也像關羽嚇曹操那樣,是擺華容道我看。倘不從命,倒是有辜盛意了。」 這兩句話,語意不通,無非見風使舵,自己找個臺階下。張懷看來忠厚老實,其實機警沉著,能當大事。此一收凜若寒霜的臉色,提起筆來,笑盈盈地捧向羅龍文,道聲:「請!」 於是羅龍文提筆改了布告。其時特召的書手,已紛紛到達;就集中在羅龍文的住處,用鈐著總督衙門印信的大幅白紙,分頭繕寫。寫好,羅龍文還在年月日上用硃筆一勾,其名謂之「標朱」,做足了布告的款式,方交付阿狗與張懷,準備在通衢鬧區「滿漿實貼」。 「慢點!布告先不忙貼。」阿狗說道,「我們先檢點情況。小尤的那批人怎麼樣了?」 「不要緊!都說通了。」張懷答說,「刀槍亦都已收繳,不怕他們會鬧事。」 「這樣說,城裏是不要緊了。請羅師爺選地方設公堂辦事。」 「就在這裏好了!」 「好!那麼,這裏我就不管了。」阿狗看著張懷說,「城裏歸你負責;一切請你聽羅師爺的指揮。我到西梁莊去看看。」 「你去最好。」羅龍文當仁不讓,立即負起主持全局的責任,「你去了打算怎麼個做法,先說來我聽聽。」 「我帶兩張布告去,先朝十字路口一貼。再派人去喚葉麻子手下的頭目來,把實情告訴他們。問他們的意思如何?」 「你想他們會有甚麼話說?」 「事到如今,還有甚麼話說?只要他們肯來,就表示願意聽命。」 「話是不錯。夜長夢多,不如早作了斷。你們說葉麻子的部下最難纏,我看就不如先遣散葉麻子的部下。」羅龍文問道:「能不能先弄一批現銀來?」 阿狗想了一下,反問一句:「要現銀幹甚麼?」 「每人發路費五兩,即刻走路;當然,絕對不准帶武器。」 「不用,不用!」阿狗答說,「拿他們自己的東西俵分給他們就是了。」 甚麼是「他們自己的東西」,無非擄自民間的財物。羅龍文聽阿狗這樣說法,知道遇見難題了——胡宗憲派羅龍文深入虎穴時,曾特地關照,賊贓是戰利品,務必保全。 看他遲疑不語。阿狗知有蹊蹺,便故意催問一句:「羅師爺,怎麼樣?」 這話不能明說,又不能不說;要說就只有跟阿狗一個人說,羅龍文腦中的念頭,一個接一個、一層深一層的轉過,立即作了一個決定,先將阿狗留下來再作道理。 「如今處事要公平,必得統籌統支,沒有一個人覺得吃虧,善後事宜才能料理得乾乾淨淨。來,來,我們好好談一談。」說到這裏,他轉臉向張懷拱拱手:「張兄,你先請!全城的安危,都靠你費神了,請趕快派人警戒,免得有人趁火打劫。」 張懷心知是有意調虎離山,不過他很顧大局,同時也相信阿狗不會出賣他,所以接受了命令。只是臨走時意味深長地向阿狗交代一句:「這裏都交給你了!」 「我知道。」阿狗毫不遲疑地說,「你放心去吧!」 等張懷一走,羅龍文一手扶住阿狗的肩,一手拉著他的手臂,神態之間親熱而鄭重,卻久久不語,只是看著阿狗,倒看得他有些忸怩了。 「羅師爺,」阿狗催問:「請你快說!耽誤不得功夫。」 「不要緊!蛇無頭而不行,那些小嘍囉,就想鬧,一時也還鬧不起來。」羅龍文停了一下說,「李老弟,我久聞你的名字,一直沒有機會深談;此刻我們是共患難,彼此的責任都很重,應該將心摸心。你相不相信我的話?」 這幾句話交淺而言深。但羅龍文有種奇異的魅力,能使人樂於信任;所以阿狗不自覺地點點頭說:「我相信。」 「我知道你會相信我。來,來,我說幾句話,你不要吃驚。」 羅龍文的神色轉變了,是那種很煩惱的樣子。使得阿狗的心蓬蓬地跳;囁嚅著問說:「是不是徐、洪兩位的性命也不保了?」 「如果我們兩個人不能一條心去想辦法,徐、洪兩位的性命,就會不保。事起不測,我實在也很擔心;剛才一直在想,想通了其中的原因,是……」 「是趙文華在作梗!」羅龍文斬釘截鐵地保證,胡宗憲的本心無他;但趙文華的居心叵測,很可能他違反了諾言,要犧牲徐海報功。至於洪東岡,當然更不在話下了。 「我有把握,胡總督一定會跟他力爭。眼前雖暫時瞧他的意思,連徐、洪兩位一起下手逮捕;不過不會馬上就處決。當然,胡總督能保他們的性命於一時,拖久了會起變化。所以要趕快把這裏的局面安定下來,能夠明天就趕回嘉興,面見胡總督,甚至對趙文華動以利害,誘以財貨,才能轉危為安,至少保住阿海的性命。」 「洪東岡呢?」 「大概亦可以保住。不過,也不敢說。」羅龍文拍拍阿狗的肩說:「李老弟,我們總要分個親疏遠近。是不是呢?」 阿狗無奈,只能表示同意;到時候見機而作。想了一會,將話題轉到遣散葉麻部下一事,問他到底作何打算? 「發現銀遣散。賊贓絕不能動!」羅龍文斬釘截鐵地答說。 阿狗心想,一時哪裏去找那麼多現銀?除非有足夠的兵力,能夠制服得各處都能貼然聽命,然後多派人手,仔細搜索,才會有所收穫。因此,他仍舊主張「分贓」,不過換了一個說法。 這個說法是從詰問開始。「羅師爺,」他說,「贓物不能動,是不是要發還給老百姓?」 羅龍文想了一下,反問一句:「你是不是想救阿海?」 「當然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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