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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三


  「格殺不論。」阿狗又說,「你們先藏起來,不要露形跡。只看我跟小尤出來了,你們警戒的任務再開始。」

  然後,他將其餘的十八個人召到一邊,悄悄囑咐一番,隨即帶著自己的兩名跟班,直投洪家前門,說要看小尤。

  守門的是張懷的人,很客氣將他引了進去。只見廳上東偏燈火明亮,張懷與小尤還在喝酒,一見阿狗,兩個人都站起招呼。

  「喝酒,喝酒!」張懷一面讓坐,一面故意問道:「可是來看羅師爺?」

  「不是。」阿狗答說:「不知怎麼回事,突然覺得心神不定,想找人談談。」

  「是啊!我也有點不大對勁。」小尤接口說道:「剛才還聽得鞭炮響,不知是幹甚麼?」

  「我派人查過了。」張懷答說:「不知哪家新媳婦三朝『回門』,響一掛鞭炮熱鬧、熱鬧。」

  剛說到這時,只見原先引阿狗進來的那個人,匆匆奔了進來,大聲報告:「李頭領,你們那裏有人來,說有要緊話說。」

  此人是阿狗所安排的:跑得滿頭大汗,結結巴巴地說:「李頭領,請你趕快回去,吳四頭領受傷了。」

  聽得這話,小尤霍然而起,出席問說:「人在那裏?怎麼受的傷?帶我去!」

  「慢慢!先問清楚了再說。」阿狗趕過來說,「誰叫你來的?」

  「王三和。」

  「瞎說!」阿狗叱斥著,「王三和不是跟頭兒到乍浦去了?」

  「回來了!回來經過大石橋,看見吳四頭領不知甚麼道理,摔在橋邊,馬斷了一條腿。王三和把他救了回來,關照我快請李頭領回去。」

  「有這樣的事!」阿狗神色矍然,「王三和也回來了,必是有甚麼消息。我們看看去。」

  「要,要!趕快去。」

  張懷也要同行,卻為小尤所阻,原因當然是要負責看守羅龍文。這讓阿狗越發定心,知道羅龍文已為張懷接得暗號後,藏入地道這件事,小尤至今還蒙在鼓裏。

  不過,張懷卻異常困惑。阿狗和他所安排的那個人,「戲」做得異常逼真,以致於張懷無法分辨真假。倘若為真,吳四回來幹甚麼?又何以會摔傷在大石橋邊?若說是假,阿狗的作用何在?

  他希望能得到阿狗的暗示,可是沒有。那就只好開口說話了。

  「你們甚麼時候回來?」話一出口,發覺措詞不太合適,張懷便又補一句:「我也急於想知道乍浦那面的消息。」

  「先去了看了吳四哥再說。」阿狗答道:「有消息我會派人來通知你。你老等好了,一定有好消息。」

  最後一句是暗示,張懷放心了,只是還有些納悶。阿狗知道他的想法,不過無法再多說,也顧不得再多說,匆匆拉著小尤就走。

  小尤也有出門必定有左右的隨從,共是四個,個個魁梧矯捷,阿狗不由得有些擔心。幸好,靴面子裏帶著一把匕首,心想,果真降服不下來,說不得只好開殺戒了。

  這樣一路疾行,他的隨從在前引路。阿狗故意放慢腳步墜在後面。到一條暗巷中,他突然站住腳,大叫一聲:「糟了!」

  小尤和他的隨從不由得也都住腳,「甚麼事,大驚小怪?」小尤愕然相問。

  一語未畢,埋伏著的人都從暗處閃了出來;連阿狗和他的隨從,共是十一個人。好漢只怕人多,小尤的隨從全數被擒,一個個嘴裏塞上麻核桃,出聲不得。然後被橫拖直拉地弄入一所空屋,拖翻在地用麻繩縛起。

  這下不要緊了!阿狗透口氣,留下十個人看守小尤那一班人,將匕首交了給為頭的,大聲囑咐:「誰不聽話宰了誰!」

  小尤本來還在掙扎,聽得這話立刻就安靜了。於是阿狗又變了步驟,決定到洪家會合張懷,請羅龍文主持一切。同時派人到要路上守候徐海所遣的專差。

  走到半路上,遇見喜兒,他的任務圓滿達成;吳四被擒,可是受傷甚重,失血太多,已奄奄一息了。

  到得洪家,焦灼的張懷,急急將他拉到僻處,悄悄問道:「到底怎麼回事?你總得讓我瞭解情況啊!」

  「是的。所以我特地趕了來,現在我們合在一起,再不會分開了。」阿狗問道:「羅師爺怎麼樣?」

  「我一聽到鞭炮,就拿他送入地道,好好兒在那裏。」

  「現在可以將他請出來了。」阿狗說道:「我告訴你兩件事:第一,平湖已經動手了,吳四不知道怎麼逃了出來?虧得我那裏有人守在大石橋邊,將他一攔,意想不到的,居然把他攔得摔下馬來,身受重傷。第二,小尤已經讓我抓起來了。局勢已經穩住。」

  「不見得!」張懷比較持重,「小尤有一批人在這裏要設法降服;東西梁莊是不是能看守得住,也還不敢說。目前最叫人著急的是,情況不明。我看……」

  張懷突然遲疑不語,阿狗不免奇怪;但轉念想一想也難怪!處此危疑震撼之際,他為洪東岡的安危設想,當然要留下一兩手救急的招數,不會輕易透露的。

  可是,事到如今,生與死禍福相共。阿狗覺得必須取得張懷的信任與合作,才能挽救現在極其危險的局勢。轉念及此,隨即想到,自己應該有個披肝瀝膽的表示,才能換取張懷的肺腑之言。

  於是,他拔出腰刀,伸出中指,用刀尖一刺,一面滴血,一面說道:「我起誓,我們生死在一處!」

  張懷相當感動,「何必這樣,何必這樣?」他不安地說,隨即撕塊布條,替阿狗紮住傷口。

  「此刻,你剛才沒有說完的話,可以說了吧?」

  「我在想,羅師爺還是不要放出來的好!」

  「是何道理?」

  「逢人只說三分話,未可全拋一起心。」張懷有些憂形於色,「我看情況似乎不太妙!萬一官軍違約,我們總還有一個人在手裏。」

  這是跟小尤一樣的心思。但消息不明,亦不能不有此顧慮。阿狗點點頭同意了。

  「如今我們分頭辦事。這裏仍舊歸我負責。小尤的那班人,我會安撫。你呢?最要緊的是,無論如何要把確實消息打聽出來。」

  阿狗想了一會,決定照他的話做,「好!」他說,「我派人迎上去;如果沒有專差回來,就一直到平湖去打聽。」

  說完,轉身就走。回到徐家一問,仍無動靜,心裏也有些發慌了。

  怎麼辦?他想,莫非胡總督真個不顧羅龍文的死活,居然將計就計,一網打盡了?倘或不是,徐海又何以不派人來?

  正在躊躇徘徊,莫知所措時,只見外面大聲說:「王三和來了,王三和來了!」

  阿狗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,一看王三和的臉色,冷了半截。真怕張懷不幸而言中,情況大告不妙。

  原來商定的計劃是,逐步誘引諸酋集中到平湖;等遣返倭船一出海,立刻動手,借一場宴會,一網打盡。當然,徐海不在其列,甚至徐海認為可以赦免的人,如洪東岡,亦能保全。

  如今據王三和的報告,竟連徐海亦是吉凶莫卜——平湖縣衙門的西花廳內,盛筵將半,埋伏四起;徐海和洪東岡一起被捕。吳四恰好起身入廁,大概發現了殺機;悄悄開溜,得以漏網。

  「那麼,」阿狗問道:「你跟頭兒沒有見著面?」

  「沒有!從頭兒進了縣衙門以後,就沒有見過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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