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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由於柬帖上說明,「另有要事奉商」。因此,趙忠一見面便問:「老羅,我們是先談正事,還是先喝酒?」

  一語未畢,有極清朗的聲音在接口:「何妨一面喝酒,一面談心?」

  羅龍文和趙忠不約而同地轉臉尋聲,只見進門的是個丰神楚楚的半老徐娘,穿一領雪青僧袍,捏一串破南香的佛珠,脂粉當然不施,可是青絲亦還未剪,其名謂之「帶髮修行」——這個帶髮修行的「師太」,法名妙善,正是這蓮花庵的當家。

  「不行!」羅龍文搖搖頭說:「別的事可以且飲且談,今天要談的這件事,卻跟喝酒混不到一處。」

  一聽這話,妙善就明白了,「既如此,不如兩位施主先談正事。」她說,「不曾喝酒之前,心裏也清楚些。」

  「怎麼?」趙忠不服氣似地說:「喝了酒,心裏就不清楚了?」

  「啊!」妙善笑道:「趙施主可不能挑我的錯。我是說,有事在心,只怕酒喝不痛快。倒不如談完正事,開懷暢飲。」

  「這一說,倒是我錯怪你了!恕罪,恕罪!」說著,趙忠雙掌相合,效僧禮賠罪。

  「不敢當,不敢當!兩位就在這裏談,好不好?」妙善又說,「回頭席面擺在我屋裏。」

  「那太好了。不過,」趙忠笑著問道:「你說『開懷暢飲』,可肯陪我?」

  「趙施主看得起我,我豈敢不識抬舉。」

  「那可是一句話:陪我開懷暢飲,老羅作見證。」

  「這又何用見證?」妙善笑道:「趙施主亦未免太小題大作了。」

  「不然!」羅龍文插嘴問道:「你陪我的貴客開懷暢飲,說話要算話!」

  「自然。我幾時說話不算話了。」

  「那,當家師太,你請過來。」羅龍文招手將妙善喚到一邊,低聲說道:「一句話,兩件事,暢飲以外,還要開懷;你那身細皮白肉,今天遇到識家了。」

  「啐!」妙善滿臉通紅,轉身就跑。

  趙忠和羅龍文卻相視大笑。笑停了,羅龍文親自檢點,將伺候茶水的小女孩都攆了出去,親自關上角門,方始回室,而臉上的笑容已絲毫無餘了。

  見此鄭重其事的光景。趙忠不由得亦收攝心神,看著羅龍文問道:「想是機密的軍情?」

  「正是!」羅龍文答說:「一切都籌劃好了,個把月內,就可收功,趙大人年內必可凱師回京,而且滿載而歸。想不到事情起了絕大變化,非趙二哥你不能換回。」

  「好說。只要用得上我,你老哥跟胡總督的面子,無有不從命的。你說吧!」

  「是這樣的。本來擒賊擒王,小嘍囉們可以傳檄而定;哪知道趙大人非要把好好的局面,搞得不能收拾不可!這,這,」羅龍文搔著頭皮,「真是急煞人也麼哥!」

  「怎麼回事,倒說與我聽聽!」

  聽罷究竟,趙忠亦大為皺眉。羅龍文的聲音卻充滿了樂觀,「事情不是不可挽回。」他說:「我想到一個說法,仰仗大力,相機進言,定有效果。」

  於是,羅龍文提出了一個說法:一言以蔽之,無非「財帛動人心」而已。趙忠一面聽,一面點頭。聽完了又用心細想,想完了站起身來說:「今天這頓酒,留著明天再吃吧!」

  「為甚麼?」羅龍文大為詫異。

  「現在正有一個機會。事不宜遲,我得趕回去。」

  「那麼,」羅龍文說:「我仍舊在這裏恭候大駕,等你辦完了事,回來暢飲、開懷。如何?」

  「不必了!等我把事情辦妥了再說。」

  ***

  趙忠所說的機會,是因為京裏正有一個人來。這個人是相府家人,名叫嚴濟,專門擔任嚴嵩父子與趙文華之間,傳遞信息的任務,除函札以外,有些不便說的話,都由嚴濟口頭轉達。趙忠處事很精細,他認為羅龍文的說法很好,但如出之於嚴濟之口,作為嚴閣老的指示,便更有力量。

  嚴濟是這天中午到的,嚴世蕃的一封親筆信,已經送了給趙文華,卻還不曾見過面。趙文華是想到就做的脾氣,可能就在這天晚上,要找嚴濟談話,所以趙忠得要趕回去,預先關照妥當。

  果然,晚飯既罷,趙文華看到嚴世蕃的信,想起嚴濟,立刻吩咐,找來見面。

  見了面少不得也有一番寒暄慰勞,問起嚴老夫人可有甚麼話?譬如要甚麼東西之類,嚴濟答道:「東西倒不要,卻要幾個人。老夫人說,有那刺繡手藝好的婦人,覓幾個送進京去,最好是蘇州人。」

  「那容易,明天我就著人到蘇州去物色。」趙文華又問:「大公子呢?可有甚麼話?」

  「大公子沒有別的話,只盼望趙大人早早班師,好讓他開開眼界。」

  「開開眼界?」趙文華愕然相問,「這話怎麼說?」

  「大公子說,倭寇海盜這一趟深入浙西,擄掠的金銀財寶,不計其數;好些舊家大族,都家破人亡了,一定搜括到許多外面不常見的古玩字畫。等趙大人旗開得勝,這些東西當然都歸趙大人了,帶進京去,豈不是可以讓大家開一開眼界?」

  這幾句娓娓道來的閒話,聽得趙文華汗流浹背。心裏一陣一陣發慌,差點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荒唐事!

  「這我倒沒有想到。請你回京覆大公子,果真有這些東西,我一定揀最好的送進去。」

  「是!」嚴濟答應著,向侍立在一旁的趙忠拋過去一個會心的眼色。

  「就是老相爺、老夫人,閤府上下,又誰不是在盼望趙大人『鞭敲金鐙響,人唱凱歌還』?」

  意在言外,無非都指望著他滿載歸京,分潤好處。理解到此,趙文華越發感到責任沉重,也越發感到大錯未曾鑄成,深感慶幸。於是連連點頭答說: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我不敢忘記老相爺、老夫人,也不會忘記大家。」

  「是!」嚴濟屈一膝稱謝:「我先多謝趙大人。」

  「好說,好說!」趙文華望著趙忠說道:「你先陪相府管家下去,好好款待。」

  「是!」

  「還有!馬上請胡大人來。」

  「是!」趙忠這一聲答得更響亮了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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