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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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卦象是五斷一連。前三枚是「坤」,後三枚兩斷一連,是八卦中的第四卦,象徵為雷的「震」。 「下震上坤,是個復卦。」徐海異常滿意地,「這卦太好了!」 「好在哪裏?」 徐海正要回答葉麻的話,陳東搶著問道:「慢來,慢來!我先要弄清楚,甚麼叫『復卦』?」 在諸酋之中,徐海唯獨對陳東不敢小看,因為他也讀過書,曾做過日本薩摩藩主的書記,讀過許多日本古籍,肚子裏的怪花樣很多,有時猝然一問,能使徐海瞠目不知所答。不過,此時的詢問,是無論如何難不倒徐海。 「復為修身之卦。」徐海很從容地說:「甚麼叫復?復就是回頭。往而不復,其道必窮……」 「老徐,」葉麻大聲說道:「請你不要掉書袋!」 徐海點點頭,用淺俗的比方說:「譬如走路,一直走到頭,總有走不通的時候,這就叫『往而不復,其道必窮。』俗語說的,物極必反,就是復卦的道理。一年四季,冬天完了是春天,就是復!如果冬天不復,一直冷去,五穀不生,一個人不凍死也要餓死了。所以,做人一定要懂復,就是回頭!」 「照你說,回頭是岸。」陳東問道:「所以我們要投過去?」 這話帶著質問和譏嘲的意味,也就等於想否定卦的指示。徐海為了維護金錢卦的權威性,毫不猶疑地答說:「一點不錯!這個復卦當中說得很清楚。你們看,坤卦在物是地、在德是順、在方位是西南;震卦在物是雷、在德是動、在方位是東。這意思是說,我們要歸順,就要移動,如今胡總督在嘉興,方位是東面,我們桐鄉在嘉興的西南,卦象中明明白白指出:在西南的我們,要向東面移動去歸順。強盜做得夠了,回頭去討一道榮宗耀祖的誥封,有啥不好!」 「說得對!」洪東岡立刻拉著黃侃、王亞六走到徐海身邊。 「你看呢?」葉麻向陳東問道:「怎麼樣?」 陳東一心想回日本,不願受朝廷招撫,可是卦象如此,不便違反。躊躇了好一會答道:「歸順亦不一定要討誥封。只要不反就是了!」 「這話很有道理。」葉麻一下子被提醒了,「老徐,我想出一條路,你替我們去說。」 「可以。你倒說說看,是怎麼一條路?」 「我們講和,就算歸順。也不要做他們的官,他們肯派船把我們的東西裝回川沙,兩下就此算和。」 徐海沉吟了一下答說:「說,我當然可以派人去說,不過胡總督肯不肯答應,我不敢包。」 「沒有人要你包。」陳東接口說道:「第一,要一千條船;第二,要半個月之內找齊;第三,這半個月之中,如果官兵想趁火打劫,那就甚麼都不用談了。」 徐海笑一笑,很沉著地說:「老陳,順風氣不要扯得太足!俗語說的『前半夜想想自己,後半夜想想別人』,事情才做得到。」 陳東沒有作聲,可也沒有任何接受勸告的表示。這種深沉莫測的態度,使徐海頗有警惕之心;覺得整個情勢雖不樂觀,但陳東不可不防,也許需要有一套單獨對付他的策略。 「我看今天只能談到這裏了!」葉麻作了個結論:「既然卜出來的卦是這麼說法,只有大家講和,現在請老徐替我們去接頭,看對方如何回話,再作道理。不過,應該有個期限。而且老徐要有『肩胛』,倘或我們按兵不動,官軍倒來上一記暗算,這又怎麼說?」 「這一點請大家放心。」徐海拍胸說道,「我人在這裏!如果是我失算,連累了大家,該殺該剮,聽憑處置。」 這也不是一個確實的保證。腿長在徐海身上,如果拉著他的人馬投了過去,甚或吃裏扒外,反過頭來打自己人,又如之奈何?不過既然共事,不便過分表示不信任,所以葉麻不再說下去,只有提高警覺,見機行事。 反倒是徐海自己,作了進一步的表示,「談到期限,我不敢說;不過趙文華的兵快到了,胡宗憲當然也希望這件事要辦得快。我看這樣。」他很清楚地說:「我派一個人,請各位也派一個妥當可靠的人,一起到嘉興去談這件事。各位看,怎麼樣?」 「這個辦法可以!」一直沉默著的陳東,首先附議,「我們就商量一下,看派哪個去?」 其實是陳東想派個親信去。商量下來,自然照他的意思,所派的這個人名叫江稻生,當時就跟著徐海走了。 ▼第十五章 徐海照預定的計劃,將他的人馬,向西移動了十里,駐紮在石門的西南西面。葉麻恐怕官軍反撲,也向東撤了下去,憑河而守。桐鄉之圍,終於解除,總計歷時二十幾天,而為趙文華到達的第五天,這是馬到成功的跡象,趙文華非常高興,也因此更信任胡宗憲。 阮鶚總算逃出來一條命。回到嘉興之前,本懷著滿腔怨氣,預備痛痛快快發一頓牢騷,不想趙文華一見了他的面就說:「你不可錯怪汝貞。若非他出奇計,足下絕不能生還。這個把月,你太辛苦了!好好息一息,等大功告成,少不得有足下的一份功勞。」 接著,便不由分說,將阮鶚送到杭州去休養,他連胡宗憲的面都不曾見著。當然,這是胡宗憲要求趙文華這樣安排的,因為阮鶚一向反對招撫,怕他從中作梗,特意將他調開。 就在阮鶚回到嘉興的同一天晚上,羅龍文悄悄來見胡宗憲,說徐海那面來了兩個人,一個是阿狗;一個名叫江稻生。如今安置在一家當舖中,請求處理辦法。 「這姓江的是幹甚麼的?」胡宗憲問說:「只派阿狗一個人來,不就行了嗎?」 「看樣子那是葉麻子那一幫派來的。」羅龍文說:「這樣也好,有人親見親聞,可以證明不是徐海從中在鬧甚麼玄虛。」 「那麼,小華,請你先仔細的問一問阿狗,將底細摸清楚了,才好對症下藥。」 「這是一定的步驟。」羅龍文問道:「明天,總督是不是可以親自接見他們?」 「你認為應該我接見嗎?」 胡宗憲的意思是,如今接見了小嘍囉,那麼將來徐海、葉麻又該由誰接見?羅龍文當然能夠會意;不過他另有看法。「總督接見這兩個人,似乎過於降尊紆貴,太高抬了他們的身分。可是,我看有這個姓江的同來,或許葉麻那一幫有不信任徐海的意味在內,能夠讓他們見一見總督,回去細細一說,徐海的地位就不同了。」 「既然你這麼說,那就索性擺個場面給他看看。」 「這就更好了!」羅龍文欣然告辭,自去辦事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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