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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二


  上面很平穩,兩人盤腿而坐,相顧默然,一個是靜等著聽;一個是要將思緒整理一遍,看從哪裡說起。

  「兄弟,我做了一件事,是迫不得已,你可別罵我下賤。」

  王翠翹平靜地說:「我有我的法子,一定對得起明山就是。」

  「翠翹姐,」阿狗不耐煩地:「你到底說什麼?我莫名氣妙。」

  「那天,趙文華把我們母女倆騙到他那裡,要脅我非跟他進京不可。陸家義母很生氣,兩人差一點頂了起來。第一、為了明山能夠順順利利出海,去幹他安身立命的大事;第二、趙、陸兩家,如果因此結怨,替陸家惹禍,我于心何安?所以迫不得已,我只好挺身出來,答應趙文華了!」

  「什麼?」阿狗跳了起來:「你答應他了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這時正是午時潮漲,崖石下奔騰澎湃,語聲為濤聲所遮,聽不真切,阿狗大聲問道:「你說什麼?」

  王翠翹等潮水退去,方始回答:「我答應趙文華,等明山一出海,我就跟他進京,到相府佛樓上去司香。」

  阿狗臉都氣白了,「你真的相信,是替嚴老夫人去司香?」他努出了眼珠問。

  「我當然不相信。」王翠翹答得非常爽脆。

  「那麼——」

  「兄弟,」王翠翹打斷他的話說,「你連這點都不懂,我是緩兵之計。」

  聽這一說,阿狗的臉色緩和了,但憤怒化為憂疑,「翠翹姐,」他的聲音很急:「緩兵之計以後呢?你有什麼打算?」

  「我有很好的打算,一定能保持清白。不過,」她頑平地笑一笑,「天機不可洩露,讓你先納一陣子悶。」

  「好吧!我相信你的辦法。」阿狗抬眼問道:「羅師爺知道不知道這回事?」

  「知道。」

  「那就不對了!」阿狗憤憤地說:「怎麼不告訴我?」

  「兄弟!你可別錯怪他,是我再三關照的;因為你知道了,難保明山不會知道。那一來,我的苦心,豈非白費?其實羅師爺、胡總督、胡朝奉都很替我著急,也想了好些辦法。不過那些辦法,有點緩不濟急,不如我自己的辦法好。」

  「翠翹姐,你到底是什麼辦法呢?」

  王翠翹不經意地向退而又漲的潮水望了一下,問說:「你一定想知道?」

  「是啊!」

  「我這個辦法,非羅師爺幫忙不可。你大聲喊一嗓子,把他招呼過來一起聽,省得我說兩遍。」

  於是,阿狗圈起雙手,攏在嘴上,用足丹田之氣,高聲大喊:「羅師爺,羅師爺!」

  喊了有七八聲,才發現羅龍文從車子裡鑽了出來,這時潮水漸響,喊聲已不管用,阿狗只是踮起腳,拚命招手示意。

  王翠翹卻在他身後有所動作,從身上掏出一封信來,悄悄撿一塊小石子壓住,然後斜著身子,看一下阿狗的背影,看一下潮水,等噴珠瀉玉的一個大浪快卷到崖下時,她大喊一聲:「兄弟!」

  阿狗聞聲一驚,轉過身來,看到王翠翹的臉色,不由得一愣,她嘴角掛著一絲當一個人報復得意時才有的笑容,而眼角卻有兩滴不自知其悲傷的淚珠。

  這是幹什麼?阿狗的疑慮剛起,一顆心驀地裡往下沉,「翠翹姐!」他狂喊著撲過去,「你不能!」

  撲得很快,然而還是晚了,王翠翹縱身一躍,大浪花頂端綻出一朵小浪花,阿狗急急爬起來探望,只看到波濤中沉著一塊王翠翹的紫色頭巾。

  潮聲與哭聲嗚咽相和,阿狗自恨平日小事無不機警過人,脾氣在這緊要關頭,懵懂不覺!且哭且捶自己的頭,一遍又一遍。

  「回去吧!」不知何時,羅龍文出現在他身邊,手裡拿著一封拆開的信:「這是翠翹的遺書。真正從容赴義,可敬可佩!」「有什麼用?人都死了!」

  「不死又如何?忍辱偷生,讓你一想起你姐姐就難過?」阿狗茫然!遙望天際渺渺,歎口氣說:「『不知生,焉知死!』」

  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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