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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一


  「我也是這麼想。可是又覺得份量輕了些。」

  「那也容易,加重份量,以多取勝就是。」

  於是,胡元規又找來兩方硯。一方是李清照的遺物,背面有詩:「片石幽蘭共語誰?輸磨盾筆是男兒。夢回也弄生花管,肯蘸輕煙只掃眉。」署款:「蕭西清子題。」

  另一方硯臺的形態甚奇,是八角形。硯背刻四個字:「心太平庵」,那是陸放翁的別號,可知亦是方宋硯。

  「這就很夠了!」羅龍文說道:「我是為公事送禮,用不著我掏腰包來幫開價,不必客氣!」

  「算兩千銀子吧!」

  「一句話。再請你給我找一串念珠。」

  胡元規想了一下說:「有一串。東西很名貴,也很新奇,價錢亦不貴。不過,規規矩矩念佛的人,嫌它不莊重,你要不要看看?」

  一看之下,正中下懷,是一串五色寶石聯綴而成的念珠,確如胡元規所說,新奇名貴,但欠莊重。

  不莊重不要緊,受者本就是個欠莊重的人!」羅龍文將胡宗憲那張提銀的條子交了出去。

  「請你派人去領,扣掉你的價款,餘下的存在你典當裡。」

  【第二十九章】

  敲開蓮花庵的門,進入曲徑通幽的禪房;妙善喜孜孜地迎了出來,「稀客,稀客!」她含笑問道:「羅施主是哪天回來的?」

  「今天剛到。」

  「一到就來蓮花庵,真難得!」

  「你不要這樣說,當心老趙聽見了,吃我的醋!」

  「啐!」妙善嗔道,「狗嘴裡長不出象牙,不挨駡,不舒服!」

  羅龍文哈哈大笑,笑停了說:「你越來越年輕了。我有樣東西,也只有你配用。」

  說著,解開攜在手中的手巾包,裡面是個錦盒,一揭開盒蓋,妙善眼花撩亂,喜心翻倒,反而愣住!

  「你見過這麼漂亮的念珠沒有?」

  妙善將雪白吳棉墊底的一串寶石提了起來,映光細看;口中讚歎:「不但沒有見過,聽都沒有聽說過!」接著,小心翼翼地將念珠套入頸項。低頭把玩,久久不忍釋手。

  妙善也是一頭九尾狐,當然知道羅龍文不會無端贈此珍物;與其等他開口,不如自己先說,因而問道:「羅施主這份盛情,我該怎麼樣報答?」

  「要什麼報答?」羅龍文答道:「說實話,我是愛屋及烏,所以只要老趙知情,用不著你報告。」

  妙善懂了,笑一笑說:「老趙今天要來,我叫他見你的情!你請坐一會,或者叫人來陪你談談?」

  「不必,不必!你有事請便,我在這裡打個盹。」

  羅龍文實在是倦了,倒在妙善禪榻上,直睡到黃昏才被叫醒;睜眼看時,趙忠正在欣賞他送妙善的那串寶石念珠。「聽說你回來了,我正在想,怎麼得跟你趕緊見一面?恰好妙善著人來通知,好極,好極!」趙忠很高興地說,「有許多事,信裡說不清楚;今晚上,我們好好談一談。」

  「是啊!我亦有同感。」

  「何以如此奇費?妙善跟我說,好生過意不去;要我好好幫你一個忙。我不知道你要我幫甚麼忙?儘管說。」

  「那是她的意思。」羅龍文說,「我先請你看幾樣東西。」

  等喚隨從將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提了進來,一打開便讓趙忠笑得合不攏口,再看到那四方名硯,更是把玩讚歎,歡喜得不知道怎麼樣才好。

  酒肴早已齊備,三催四請,趙忠只是愛不釋手。最後是妙善半拉半拖,才把他弄到酒席前。可是口中所談的,依然是那四方硯臺。

  見此光景,羅龍文知道,自己如果有所陳說,趙忠必定照辦,那就不妨從容些。所以陪著他談硯臺,滔滔不絕地,惹得妙善都厭煩了。

  「你們兩位,能不能換件事談談?如果再談硯臺,看我不叫人砸碎了它!」說著,她作勢要去取硯。

  「動不得,動不得!」趙忠告饒似地說:「我們不談這個了,談別的。」

  妙善便向羅龍文使了個眼色,意思是,有話趁早說,理會得她的意思,羅龍文便先談自己的事:「老趙,我上次信上托你的事,怎麼沒有下文?」

  只要羅龍文有信,趙忠必複,唯一未複的信,是他托趙忠向趙文華進言,舉薦他到嚴世蕃那裡去當清客。當然,未複是因為事有窒礙,尚未達成。

  「我提過一次,上頭沒有接話,我就不便再說下去了!」上頭是指趙文華。

  「為什麼不說下去?」妙善還不知道是什麼事,便替羅龍文幫腔,大家都知道,趙大人什麼事你都可以作主,如今說是連說句話都『不便』,誰信?」

  「你不知道其中的道理,有些事,我的確可以作主;無奈這件事非上頭自己辦不可。他不開口,當然是難處,我催他有什麼用?」

  「有難處就算了!」羅龍文說。

  「是什麼事,什麼難處?」妙善插嘴,「說出來大家商量。」

  「你不知道!你也沒有啥主意好出。」趙忠將酒壺移到她面前,「酒冷了!勞駕,燙熱了來。」

  這是要她回避的意思,妙善當然知道避開,臨行又使個眼色,向羅龍文表示,她隨時準備應援。

  「我跟你說實話,上頭是希望你幫他的忙,不希望你到嚴公子那裡去。」

  「喔!」羅龍文的思路極快,立即答說:「趙大人有你在,還要我幫什麼忙?」

  「話不是這麼說,有用的人,總是越多越好。」

  「有用的人,要擺在有用的地方,才有用武之地。如果我能進嚴府,對趙大人才有幫助。那時候,我們聯手來做,彼此呼應,總有一天讓趙大人入閣拜相。」

  「這話不錯!」趙忠有矍然的表情,「你在嚴府,至少可以打聽打聽消息,找機會說說好話。我今天回去就跟上頭說或者索性你自己擬個保薦的信稿子,看上頭意思活動了,我馬上拿出信稿子來,打鐵趁熱,信一發出去,就不會再變動了。」

  「好的!信稿子我明天一早送到府上。」

  趙忠點點頭,略停一下問道:「你見過胡總督了?」

  「見了一面,也沒有啥好談的。」

  「你知道不知道,就這兩天,上頭吃了他一個大虧?」

  「我聽說了。」

  「這件事實在有點氣人。小華兄,你看,怎麼樣出這口氣?」

  「何必呢?」羅龍文不經意地說,「就要班師了!得勝還朝,天大喜事,何苦還生悶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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