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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二


  「現在我再從頭說。我想這兩天動手正好,因為將近月底,晚上沒有月光,有許多方便;而且,監獄裡的禁子,每到初一換班,一個月勞累了,看守鬆懈了,也對我們有利。」

  「好!你定個日子。」

  「我想就在明天。」

  「明天?」岡本問道,「什麼時候出發?太早了不行。」

  「當然是在下午。我們趁黃昏混進城,監獄後面就是小客棧,在那裡守到三更動手,四更出城,後天一早你就仍舊可以回到桐鄉了。」

  「那可以!准定明天動手。」岡本鄭重囑咐,「這個日子不能改。因為我們要走了,大家有許多事要來問我,我不能無緣無故地走得不知去向。」

  「我知道!一定不會改。」

  於是兩人密密商量好了一切細節。岡本要留阿狗喝酒,他不肯空耗功夫,還得找羅龍文將一切計畫秘密傳達給胡宗憲。

  羅龍文還住在原來的地方,所不同的是,已由海盜的監視,為官軍的保護。因此,阿狗要想如以往一般,隨時可與羅龍文見面,就辦不到了。

  「我是羅師爺的好朋友,請你進去提一聲,只說『阿狗』,羅師爺就知道了。」

  阿狗彎著腰,低聲下平地說這幾句話,內容與語氣不合,在守衛的官兵看來,是件不可解的事,既然是羅師爺的朋友,一定大模大樣地直說來意,何必如此卑躬屈節?足見冒名無疑。

  假冒可惡!守衛的一名「百戶」氣往上沖,暴聲喝道:「滾!」

  「滾」字出口,兩名小校就趕了上來,如果被斥的人不識趣,便待起手叉脖子,大大地給他一個教訓。哪知阿狗是早就料到了的,一看情勢不妙,早就將身子一縮,退到「八字牆」旁邊,輕易地躲過了「眼前虧」。

  「總爺!」他仍然是陪著笑說,「你不放心,先派弟兄看住我,一面去通報羅師爺,看我是假的不是?」

  「誰知道你真假?看你年紀輕輕,什麼事不好做,要做地騙子?做騙子也罷了,騙到我們哥們幾個頭上,你也未免太不懂『規矩』了!」

  規矩?阿狗在想,此地從無規矩,只有暴力。不知那軍官所說的「規矩」是什麼?

  轉念到此,實在有些忍不住了!心裡在想,索性大鬧一陣,最好鬧到胡宗憲那裡;看他們目擊總督溫言相慰時,目瞪口呆的窘迫之狀,才是大快人心的事。

  可是,他立即發覺自己的想法錯了。守衛官兵不識自己是何許人,正好隱藏身分,以後行事,可得許多便利。因而微微一笑,轉身沿著牆腳走去,尋思另想別法與羅龍文見面。

  法子很多,挑一個最妥當的,是走後門。羅龍文所住的洪東岡家有兩個後門,一個有官兵守衛,一個沒有——或許官兵根本就不知道。因為那道後門是在一條死巷子裡面,進門是一座花園,當初屋主內眷所聚之處,為了婢女僕從從進出方便,才在這條沒有閒人經過的死巷子中,特開一道後門。

  阿狗由於徐海差遣他跟洪東岡聯絡,曾經進出過這道後門,知道叩門的方法,只要拉動門環,內中用絲繩連結著的銅鈴一響,自有人來應門。他還記得,每次來開門的都是一個白髮滿頭的老媼,而這一次不是,是個青絲披肩的妙齡女子。

  「你找誰?」

  阿狗看她烏溜溜的眼睛,含著敵意,不敢直道來意,試探地問一句:「你知道我是誰?」

  「誰知道你是誰!」語氣未終,門已砰然一聲關上,隱約聽得她還有一句話,「看那個猴兒相,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似地。」

  就這當兒,阿狗無意間一起,頓覺眼前一亮,花園中樹木掩映之際,閃過一條纖瘦的影子,好熟好熟的人,脾氣一時想不起。

  「你賊頭賊腦在打什麼鬼主意?」

  這侍兒好凶!阿狗便有意氣她,隨口答說:「當然是打你的主意。」

  「咄!你這個人——」

  一語未畢,聽得有人在喊:「素芳!」

  這一出聲,阿狗驀地裡想起,脫口便叫:「粉蝶!」

  粉蝶怎會在這裡?王翠翹呢?他的這些疑問,迫切需要求得解答,所以腳下不由自主地大步跨了進去。誰知那名喚素芳的侍兒,看上去嬌小纖瘦,弱不經風似地,居然有一手很不弱的功夫;見他不問情由亂闖,便下手硬擋,上面起左臂一格,底下一腳橫踹,阿狗竟摔了仰面朝天。虧得身子著地時,頭往上仰,不然後腦杓硬碰青磚地,說不定就會昏了過去。

  這一下惹得他無名火發,跳起來罵道:「你這個小臭婊子,看老子收拾你!」

  一面罵,一面伸拳,眼風掃過,又瞥見粉蝶,即時醒悟,男不跟女鬥,勝之不武,敗了還惹人笑話,更划不來!何況有正事要辦,可必跟她嘔氣?

  這一念之轉,阿狗算是撿了個便宜。原來素芳聽他罵得惡毒,有意狠狠教訓他一番;她腳下已站好了丁字步,只待他拳到,借力使力,將他往前一扯,背後重重一掌,打算讓他跟地面親個嘴。

  如今見他收住拳,面露微笑,倒有些困惑了,虎皮臉問:「你笑什麼?」

  「我跟你後面的人笑。」

  素芳回頭一看,只見粉蝶款步而來,一雙眼又驚又喜地只往前看——自然是看阿狗;這下她才明白,他們是熟人。

  「李大爺,你怎麼在這兒?」

  「我還問你呢!粉蝶,你怎麼會在這兒?翠翹呢?」

  「說來話長。」粉蝶轉臉向素芳說:「他姓李,是自己人。」

  「張姑娘,你的名字叫粉蝶?」

  「對!我叫粉蝶。這個名字沒有幾個人知道。」

  「這樣說,是很熟的熟人了!」素芳向阿狗歉意地笑笑,「李大爺,不知者不罪。只為我奉命保護王姑娘跟張姑娘,不能不認真。你別生氣。」

  「不起,不起!只是佩服你,幾時還要跟你討教兩手。」

  「別客氣了!請吧。」

  於是,素芳關門,粉蝶領路,繞過一起假山,便是一座極精緻的院落。阿狗問道:「你住在這裡?」

  「對!翠翹姐跟我一起住。」

  「她人呢?」

  「此刻到前面去了。我找人去通知她。」

  所謂「前面」,自然是指羅龍文的住處。從這一點上看,可想而知,王翠翹與粉蝶是羅龍文派人接了來,安置在此處的。阿狗意會到此,不由得感到困惑,而且也有些不快;覺得羅龍文不跟自己商量,便擅作主張,未免目中無人。

  「李大爺,」粉蝶笑道:「你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我吧?」

  「是的。」阿狗問說:「是羅師爺派人去接了你們來的?」

  「不是!羅師爺只派人給我們送東西來,我跟翠翹姐商量,既然連胡總督都到了桐鄉,我們還怕什麼?收拾收拾隨身衣服,就跟了他的人來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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