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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


  「好!你儘管想。」胡宗憲很有把握地說,「想到頭來,你一定贊成我的辦法。你慢慢想吧!」

  說著,他向胡元規微使一個眼色,起身踱了開去,胡元規亦就很自然地跟了過去。這在表面上看,是為了避免打攪徐海,好讓他靜靜思考;其實,胡宗憲是避開徐海,有話要跟胡元規說。

  「元規,你問問那個小廝看,能不能到桐鄉把阿狗找了來。」

  「三爺,」胡元規問:「找阿狗來幹什麼?」

  「我要告訴他,是怎麼個做法。」

  「是,是救徐海出平湖?」

  「對!出平湖,上海船,揚帆東去。」

  「三爺,這不大好吧?」胡元規很吃力地說,「明山還沒有答應下來。」

  「他一定會答應的。等他答應了再動手,時間白耽誤了可惜!」

  「如果他不答應呢?」

  「那就作為罷論,我不勉強他。這樣的大事,必得出於自願,不然決不能奏功。」

  有此保證,胡元規認為不妨照他的意思做,點點頭說:「那麼,我去喚連春來,請三爹當面跟他交代。」

  「慢!我先問你件事,王翠翹在什麼地方?」

  「不是說,由阿狗送到石門暫住去了嗎?」

  「讓阿狗把她接回來。元規,你能不能設法找一處隱秘的地方安置她。」

  「那當然找得到。不過,我不知道應該找在什麼地方?」

  「就在這附近一帶找。」胡宗憲說,「讓她跟明山見見面。」

  「如果明山答應下來了,三爹,王翠翹是不是也跟著他一起去呢?」

  「不行!那一來就露馬腳了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還是不要接來的好。柔情壯志不能兼顧,反讓明山下不了決斷。」

  「不然!王翠翹不是那種『忽見陌頭楊柳色,悔教夫婿覓封侯』的人!」

  胡元規凝神將王翠翹的性情與平日的言行細想了一下,同意了胡宗憲的看法;且還有進一步的計議:「王翠翹雖在風塵,其志不小;果然明山有封侯之分,她會鼓勵他。」

  「功成之後,封侯只怕不行,至少能讓她風風光光做一名官太太。這話你等她來了,不妨隱隱約約的透露給她。」

  「我知道了!」胡元規說,「有些話怕連春說不清楚,我還是去寫封信的好!」

  「也好。信寫得隱藏些,能會意就行。也不必署名。」

  「是!我懂。」

  於是胡元規先回船上去挑燈作書。胡宗憲還留在馮異將軍廟,喚隨從持著燈籠四處照著閒逛,顯得極其悠閒。

  徐海卻在攢眉苦思,前前後後都想到了,總覺得此舉過於離奇;汪直不是好相與的人,只要有一處漏洞為他捉住,事情就很麻煩了。

  「想妥當了沒有?」

  這突如起來的一聲,讓徐海嚇一跳,定睛看時,是胡宗憲在他身邊,更無別人。

  「還沒有!」徐海答說,「跟大人說實話,這件事怕瞞不過汪直。」

  「讓他識奇了機關又如何?我想,以你跟他的交情,他不至於下毒手吧?」

  「那還不至於。」

  「既然汪直不至於害你,你還顧慮什麼?」

  徐海聽得這話,竟被塞住了口。但越是如此,他越得要將成敗利鈍,辨個清楚。死有重於泰山,輕於鴻毛;如果不明不白地將一條命葬送在異鄉,實在死不瞑目;再說,如果勞而無功,又何必多此一行?

  於是,他定定神答說:「大人,話不是這麼說。第一、汪直雖不致要我的命,但可能有人會逼他拿我交出去;第二、我去是要策動汪直來歸,倘或到了那裡,『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』,又能有何作為?」

  「不然!」胡宗憲很快地答說:「第一、我知道汪直在那裡很有辦法,只要他肯庇護你,自然有話推託,或者將你藏了起來;第二、只要你是在汪直身邊,以你們的交情,以你的手腕、辯才,遲早能夠把他說動。我有耐心等,一年兩年不妨。」

  話說到頭了!徐海心想,此事已無須爭辯,只看自己的意願,肯不肯只是一句話。當然,自己如果肯照計而行,便還有許多話說,譬如關於王翠翹的安排之類。

  這便使他又想起一個人來了,「大人,」他說,「我得先跟阿狗商量。」

  胡宗憲笑了,笑停了說:「我已經在安排了。明天早晨你們就可以見面。」

  ※ ※ ※

  這一夜,胡宗憲悄悄移往陸家別墅——別墅中有一間地窖,挖得極大、極深,用意是防倭寇來侵時,可以暫躲。所以地窖的設計,頗費功夫,主要的是通風口極其巧妙,利用一口古老的枯井流通空氣。只要備足乾糧、清水,七八個人可以在裡面住上三五天,不至於有氣悶之感。

  為了嚴密隱藏行蹤,胡宗憲便以這間地窖為下榻之處。阿狗一到,亦在地窖中相會;不過,他不願私下商談,特地將徐海約了來,當然還有胡元規,一起開誠佈公地會議。

  「國家的安危,東南的禍福,就決定在這間土室中,操諸於我們四個人的手裡。」胡宗憲面容嚴肅地說:「我們四個人,誰也不許藏私,誰也不許堅持己見;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然後付諸公斷,如何?」

  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一段開場白。首先阿狗便很興奮,因為體認到自己是一個非凡重要的人物;徐海則感於他的誠意,態度亦就不自覺地有了改變;胡元規則是冷靜地從利害得失上去考慮,特別注意到「言無不盡,付諸公斷』這句話。

  環視一周,看大家都是同意的神情,胡宗憲便向阿狗說道:「你先談!桐鄉是怎麼個情形?」

  阿狗想一想答道:「桐鄉的情形,可以分三部份來說:第一、地方上由羅師爺出佈告安民,有我們的人跟洪東岡的部下,合力維持,大致還算平靜;第二、倭人因為我跟岡本有約定,他們置身事外,不涉是非,只等遣送,也不會有麻煩。」

  「慢、慢!」胡宗憲問:「你不是說,陳東的部下,在煽動倭人嗎?」

  「是的!陳東的部下想煽動倭人,一路搶,一路竄,先回川沙老巢再說。岡本只跟他們敷衍,等我一到,聽我的勸,決不會聽他們的話。」

  「那好!你再說第三部份。」

  「第三、葉麻他們的部下,自然有點著慌,不過『蛇無頭而不行』,人心已經散了。他們的希望是能夠多分一點東西,各奔前程。麻煩的是陳東手下的那批人,很不安分;倘或不趕緊處置,只怕要出亂子。」

  「兄弟,」徐海問道:「吳四跟小尤放了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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