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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九


  「不會!」

  「那就是了!你去想去。」

  小尤驀然意會,不由得愣在那裡,好半天說不出話來。「有件事我不明白。」小尤突然問道:「羅師爺為什麼寫這首詞給我們頭兒?莫非他就想不到,我們頭兒一做了官,不能掛這幅字?他那樣有計謀的人,不會想不到;想到而仍舊寫,就是故意的!那麼是啥意思呢?是不是試探?這樣子試探,不就把人家『逼上梁山』了嗎?」

  這一連串的疑問,將阿狗問得暈頭轉向,開始警惕到小尤不是好相與的,尤其

  是看他說這些話時,一臉憤慨的表情,更覺怵目驚心。看起來他對陳東很忠心,而對羅龍文的印象,就在這件事上變得大壞,不可不加意防備!

  意會到此,阿狗的內心相當緊張。不但收買小尤的心思,斷然拋棄;而且覺得有趕緊設法保護羅龍文的必要。

  這些念頭,一個一個,如電閃般在心中出現。小尤當然不會猜想得到,看阿狗猶豫未答,不免得意,大聲問道:「怎麼樣?我的話有道理吧?」

  「很有道理,我倒沒有想到。看來說你們頭兒不會回來的話,確是謠言。」

  「當然是謠言。」

  「那就不必理它了。『見怪不怪,其怪自敗』。謠言不去傳它,自然而然就沒有了。」阿狗站起身說:「我亦是關心的緣故,所以問一問你,現在可以放心了。」

  【第二十章】

 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,阿狗決定找張懷幫忙。因為唯有張懷可以隨意出入洪家,也就唯有張懷才能保護羅龍文。」張懷這時候正在洪家,但為了避開小尤,阿狗不敢在那裡跟他見面。秘密派人遞過去一個口信,請他到家相會,時間不拘,只希望無論如何在這天見一面。

  人去不久,張懷悄然而至,一見面就說:「洪大爺臨走以前關照我,要常跟你在一起;我早就要來看你,跟你老弟來討教了。」

  「張大哥,自己人不必說客氣話。」阿狗很快談到心腹之語,「張大哥,你知道不知道,我托你轉交小尤的那封信上,說些什麼?」

  「我怎麼會知道?」張懷又說,「我在奇怪,那封信你為什麼不自己派人送給他,而要由我轉?」

  「說實話,」阿狗歉然認錯,「這是我的『小人之心』,想試試張大哥是不是會拆這封信看?」

  張懷很好笑的樣子,「那麼,」他問,「你試出來了沒有呢?」「當然,當然。張大哥真正是君子!」阿狗起身肅客,「請到裡面來談。」

  他曲曲折折將張懷引入他的住處;那是在徐家後園竹林深處的一座偏房,四面琅,映得人鬚眉皆綠,張懷已覺心胸一爽;及至到門,湘簾僻處,閃出來一個穿得花花綠綠,輕盈如蝴蝶樣的女子,迎門下跪,越覺驚異。定睛看時,方知是阿狗的新婚妻子照子,已是盈盈含笑,致語歡迎。

  張懷聽不懂倭語,但照子的笑靨所表現的善意,卻是能夠領受的。因而也報以微笑,又轉向阿狗說道:「倭人,男人討厭;女人恰好相反。」

  阿狗笑笑不答,肅客入室,席地而坐,照子便花蝴蝶似地飛來飛去張羅。一盞茶罷,置酒小酌;照子親自動手,就在席前用一具紅泥小火爐炙魚烤肉,為他們下酒。

  說過一些閒話,張懷又提到那封信,阿狗放下酒杯答說:「張大哥,我請你來,就是要跟你談這件事。這裡只有我們倆,內人聽不懂我們的話,我們可以吐一吐肺腑之言。」

  「好!彼此至誠相見!」

  說著,他伸出小指來。阿狗也伸出小指勾了勾,照習俗作了互信的承諾,隨即道入正題。

  「我在信上問小尤,陳東不會回來了,他知道不知道。其實陳東是要回來的,不過,寧願他不回來,一來又是一場災難。」

  神情恬適的張懷,一聽這話,大為緊張,「這是什麼道理?」他問,「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?」

  「這說來就話長了。你吃酒,聽我細細告訴你。」

  阿狗從江稻生之死談起,一直講到小尤對羅龍文的不滿。不過中間略去了最緊要的一段,就是陳可已受密計,一到九州自能突出不意地制服陳東。

  張懷銜杯傾聽,驚異之情,溢於詞色。聽完沉思了好一會,方始開口發問。

  「這些情形,你是怎麼知道的?」

  「我聽我們頭兒說的。」阿狗答說,「如今,你們頭大概也知道這回事了。」

  「還有誰?葉老麻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這倒難說。張大哥,」阿狗考慮了一下,終於半想說而心存顧忌的一句話吐露了,「我們不必管他們!在乍浦,我們頭兒跟你們頭兒在一起;這裡,我跟你在一起。」

  這就盡在不言中!張懷悚然動容,接著站起身來,繞屋徘徊。這使得阿狗也有些緊張了,一連喝了好幾口酒,壯自己的膽。

  張懷緊閉著嘴又坐了下來,用嘶啞的聲音問道:「你是說,我們是生死在一起了?」

  「是的!可以這麼說。」

  到此地步,阿狗不能不撒謊。「我們頭兒告訴我,張某人是老洪手下最能幹、最靠得住的人,老洪只要有一句、半句話,他就都會照老洪的意思去做。我們頭兒又跟我說,張某人比你高明,你只要拿實情跟他說明,人家自會拿主意,你只聽命照辦就可以了。」阿狗緊接著說:「張大哥,現在我聽你的了。」

  「不,不!你們頭兒恭維我了!我們商量著辦。」張懷急忙又說,「不!我聽你的。現在請問,你要我做什麼?」

  逼出這樣一句話來,阿狗知道自己能夠控制張懷了。事情有了把握,態度便不妨從容,答一聲,「不敢!」然後舉杯相敬,閒談似地問道:「張大哥,你看羅師爺這個人怎麼樣?」

  「我不大清楚。」張懷說道:「只聽洪家下人說起,是很慷慨隨和的一個人。現在聽你的話,倒像是個極利害的角色。」「是的!他很利害,胸中大有丘壑。不過,也是個很值得交一交的人物。」

  張懷本性謹厚,笑一笑答說:「跟他相交,身分不配,太高攀了。而且也沒有機會。」

  「怎麼說沒有機會?他的生死禍福都在你手裡!」

  這句話石奇天驚,使得張懷錯愕不已!張著嘴卻說不出來。

  於是阿狗又替他斟滿了酒,取一串烤羊肉送到他手裡;論他藉飲啖定一定心,方始又說:「張大哥,我不是瞎說,羅師爺的禍福,就是我們兩方面的禍福。這一兩天之內,局勢可能會有劇變;小尤包藏禍心,說不定會有什麼不利於羅師爺的舉動。到那時候,只有張大哥你能救羅師爺;只要羅師爺安全,我們兩方面便都有好日子過了。」

  張懷很仔細地聽完,又前前後後想了一遍,提出疑問:「你所說的劇變是什麼?」

  「我不知道,我只是聽說。」

  「聽誰說?」

  這樣逼著問,便逼得阿狗只好撒謊了:「我是聽你們頭兒跟我們頭兒在談。聲音很低,只聽得這麼一句話,這兩天局面或許會有絕大變化;萬一有變,羅師爺的性命危險。」

  張懷奇怪了!既有這話,何以未聽洪東岡提起。可是,洪東岡確曾親口關照:要常跟李同在一起,有大事商量著辦。因此,他毫不懷疑阿狗在說假話,只是這樣在想:如此大事,為什麼不在行前告知?將來非問一問洪東岡不可。

  拋開這一節,他又問道:「你的意思,是要我負責保護羅師爺,這一點我可以辦得到,不過,我先要知道,小尤對羅師爺會有什麼不利的舉動,是暗中下毒,還是公然翻臉,白刃相向?還有,我對小尤應該持何態度?是暗中保護羅師爺,還是明著幫他,抵抗小尤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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