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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潘恩沉吟了一會說道:「張總督可以交給你,只怕你擔不起這副千斤重擔!」

  這意思是倘或張經自殺或者潛逃,胡宗憲的責任不輕;那是杞憂,但話不能這麼交代。而胡宗憲又別有意會,連連拍胸答說:「都在我,都在我!請放心,我明白!」

  這時李天寵已經得到消息趕來。不過,他不來還好些,因為他的膽子小,看張經忽然獲罪,知道是誰搞的把戲。自問對趙文華亦不見得尊敬,那就說不定會步張經的後塵,因而張惶失措,盡說些不得體的話,對張經不但毫無安慰的作用,反而徒亂人意。

  因此,張經雖明知胡宗憲與趙文華是一黨,卻仍不能不跟他商量一切,托詞正在進兵,不能沒有人坐鎮,將李天寵遣走以後,請胡宗憲到私室密談。

  「汝貞,」他說,「我現在都要靠你了!」

  「言重,言重!」胡宗憲答說,「皇上明鑒萬里,自有權衡,大人不過暫時委屈,只怕一到京就會官復原職。」

  「我倒不敢這麼想。只望捷報先我到京,浮言自然可息,能放我歸田,就心滿意足了。」張經略停一下又說,「汝貞,我家眷都在原籍,這裡倒沒有什麼牽累。不過此去正逢炎夏,我的身體不好,只怕未沾君恩,先歸黃泉。」說著,臉色便頗黯了。

  「大人請放心!」胡宗憲急忙答說,「我也想到了,自有安排,包管大人一路上不會吃苦。」

  「喔,你是怎麼個辦法呢?」

  「我去湊這個數。」他伸一指低聲說道:「一半送來人,一半讓大人隨身帶去,上下打點,哪裡還會吃苦?」

  「你說這個數是一千還是一萬?」

  「當然是一萬。」

  「這,」張經感激地說,「這太費你的心了。」

  「患難相扶,理所當然。總之,大人請放心,等明天氣程以後,我還要派人進京去照顧。松雪這方面,我也要打聽一下,倘或是他跟大人過不去,我也要找機會勸勸他,勿為已甚!」

  「松雪」是趙孟覜的別號,當然是指趙文華。張經聽他說得這樣子懇切,感動異常,握著他的手,好半天說不出話來。「事不宜遲,我得趕緊先去安撫他們。這裡請大人料理料理私事,回頭我再來。」

  說完,胡宗憲告辭而去。走到廳上,只見總督衙門的屬僚和幕友都在等候。胡宗憲忽然想到,趙文華未來,李天寵有事,在這裡便數自己的權位最高;不但義不容辭要撫慰大家,而且也正是建立自己的地位的好機會。

  因此,他站定了腳說:「事起不測,是誰都想不到的。總督雖是被誣,不過現在是待罪之身,不便出面,公私一切,暫時都交給我了。」說到這裡,他喊一聲:「中軍!」

  「中軍在。」

  「錦衣衛賣我的面子,拿總督交了給我,此刻我交給了你,須盡力保護。總督剛正不阿,或者有人懷怨在心,有不逞的企圖,所以,你要格外當心。除了總督的貼身隨從以外,任何人都不准接近。」胡宗憲又加重語氣問道:「你懂我的意思不懂?」

  當然懂,名為保護,實是監視。中軍響亮地答一聲:「懂!」

  這樣發號施令,將總督缺位必須安排妥當的一切措施,有條不紊地交代妥當,胡宗憲還有兩件大事,需要悄悄處理,一件是趙文華奉旨暫時攝理張經所掌的軍務,應該盡速通知本人。不過,這件事說起來應該李天寵出面去辦,自己越俎代皰,黨援的形跡就太明顯了。

  另一件更要瞞著人做,那就是他已許了張經的,設法為他去找一筆錢。一萬銀子不是小數目,得要及早籌措,而且不便假手於人。

  因此,他在匆匆寫下一封報告張經被逮經過,請趙文華立刻趕來嘉興的信,交由親信隨從騎快馬趕遞松江以後,隨即派人到嘉興最大的一家當鋪「同和典」,將那裡的朝奉請來議事。

  這個朝奉姓江,胡宗憲與他素昧平生,甚至姓江的也還是等他來了問起才知道的。不過,江朝奉知道他是巡按禦史,也知道他是徽州同鄉,光憑這兩點,就無事不可商量了。

  胡宗憲很客氣,稱江朝奉為「鄉兄」,他說:「有個胡元規,鄉兄可知道這個人?」

  「知道,知道!怎麼不知道?他是我們這一行的『龍頭』。我也聽元規說過,他比大人晚兩輩。」

  「對了!他是我族中侄孫。既然你知道,話就好說了。」

  「是,是!請大人吩咐。」

  「是啊!」江朝奉皺著眉說:「外面有人在傳,說張總督壞事了,又說是京裡派人來抓的,還有人看見過白靴校尉,就不知道消息真假。」

  「一點不假。」胡宗憲問道:「你們覺得張總督為人如何?」江朝奉想了一會答說:「人家壞事了,我們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話。憑心而論,張總督還不錯。」

  「那好!如今要請你們幫忙了。張總督兩袖清風,這一路去,哪裡不要使銀子。家眷在福建原籍,也還要接濟。你們能不能湊筆錢出來幫幫他?」

  「是!」江朝奉問道:「大人看,幫多少?」

  「最少也得一萬銀子。」

  「這——」江朝奉面有難色,不敢輕易承諾。

  「現在是要一萬銀子用,也不完全要你們承擔,請你們先想法子湊出來,作為我向你們暫借。隨後大家再分攤,應該找回多少,歸我負責。」

  「不是這個意思。」江朝奉說,「是怕一時湊不起這麼多現銀。」

  「這樣,先湊五千兩,換成金葉子。另外五千兩,明天一早送來,最好也換成金葉子。」

  「是!我盡力去辦,儘快來跟大人覆命。」

  「承情,承情,我替張總督代為致謝。」胡宗憲已經拱手送客了,忽然靈機一動,改口說道:「還有件事想跟你談,你可知道張總督的職司,歸誰來接?」

  「倒不知道。」

  「是趙侍郎。」

  「是他?」江朝奉又接一句:「也應該是他。」

  胡宗憲知道趙文華的口碑不佳,不過話還是得說:「保障大家安居樂業,以後都要靠趙侍郎了,鄉兄,我的意思是,最好先拿面子拘住他,讓他不能不盡心,不忍不盡心。那就是地方之福了!」

  「是。」江朝奉心想,開口無非要錢,便率直問道:「應該如何替趙侍郎做面子,請你老主持,該用多少錢,我們大家去湊。」

  「面子也不是替趙傳郎一個人做。簞食壺漿,以勞王師,也是百姓該盡的本分。現在大兵已經出發剿倭去了,得勝歸來,地方上應該慰勞慰勞弟兄們。我想請你為頭髮起,湊個數目備份全帖,送到趙侍郎那裡,請他轉發。這樣,不是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嗎?」

  話說得很冠冕堂皇,江朝奉諾諾連聲,答應照辦。

  趙文華是傍晚到的。胡宗憲可真是替他大大做了一回面子,關照縣官,轉飭鄉紳地保,挨家挨戶去勸,出動男丁歡迎。從東門城外裡把路就開始,排隊夾道相迎;燈籠火把,一直照到府前街的清虛觀——嘉興最大的一個道觀,頗饒花木之勝;是胡宗憲指定,趙文華的行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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