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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


  正要告辭時,趙士深拉住他說:「我剛才想到,此案內幕,或許相當複雜,牽涉到慶雲知縣,亦未可知。我想請你留一封信給我。」

  「是。」滕佑問道,「怎麼寫法?是拜託你為我洗刷?」

  「不是寫給我,是寫給巡按。」

  「喔,我明白了。那一帶是歸楊儀管。他,你不是認識的嗎?」

  「可是沒有交情,還是得你出面。」

  所謂「巡按」是指巡按禦史,十三省每省一員,另外北直隸派兩員,南直隸派三員,宣大、遼東、甘肅各一員。巡按禦史號稱「代天子巡狩」,權威極重,巡按之地,甚麼事都能管,大事奏裁,小事立斷,並奉頒尚方寶劍,倘有必要,可以先斬後奏。趙士深是怕此案牽涉到慶雲知縣,體制所關,必須由戶部行文吏部或刑部辦理,未免周折,如果由該管的巡按禦史出面干預,那就省事得多了。

  北直隸巡按禦史兩員,以京城為界,分巡東西。慶雲縣歸楊儀管轄,滕佑切切實實寫了一封拜託的信,交了給趙士深以後,隨即就跟給事中孫珪出京,往廣西公幹。

  這封信在趙士深備而不用,先直接派人傳喚紀乘龍到案,開門見山地問道:「你是不是有一張窩單送了給滕佑老爺?」

  「是。」紀乘龍說,「滕都老爺救了我一家,感激不盡,我覺得謝禮送得薄了。」

  「是你直接送給滕都老爺的?」

  「不是。托人送去的。」

  「托誰?」

  「托我們縣裡吳大老爺的家人吳升。」

  「怎麼會托到他呢?」

  「因為吳大老爺派吳升來跟我說——」

  聽紀乘龍說明了送窩單的來龍去脈,趙士深覺得慶雲吳知縣不免藉故索賄之嫌,但整肅官常,不是他的權責,不想多事,只要吳升能夠到案,滕佑的嫌疑能夠洗刷,窩單改注的案子有了結果,他在公事私情上便都有了交代。

  「我再問你,你送滕都老爺的窩單,滕都老爺不肯收,你知道不知道?」

  一聽這話,紀乘龍大為訝異。「滕都老爺不肯收?」他搖搖頭,「我一點都不知道。吳升只告訴我說:滕都老爺托他代為道謝。」

  這就顯見得有意侵吞了,只不知道是否吳知縣的指使?趙士深想了一下問道:「你們吳大老爺的官聲怎麼樣?」

  「很能幹的。」紀乘龍又加了一句,「做事很有分寸。」

  「怎麼叫做事很有分寸?你舉個例看。」

  「譬如——」

  看他遲疑的神色,可知有所顧忌,趙士深便鼓勵他說:「不要緊,我們只作為私下閒談,你說的話,我不會隨便告訴人家的。」

  「我不是說吳大老爺的壞話。吳大老爺也算是清官,能拿的錢拿,不能拿的錢他決不拿,下手自有分寸。」

  「好!我明白了。」趙士深又說,「本來可以放你回去了,不過還有點手續沒有了。你能不能在京裡住半個月?」

  「趙老爺吩咐,我當然照辦。不過,我想請問,是甚麼手續?」

  「有人拿你送的窩單改注過戶。原單要你照一照。慎重點的好。」

  「是。」紀乘龍說,「我耽擱在打磨廠三義客棧,隨時聽信。」

  接下來,趙士深的第二步行動,便是由山東司出公事,通知慶雲吳知縣,轉飭他的家人吳升到案候訊,說明與司法無關,只是部裡有件案子需要從吳升口中瞭解真相,請吳知縣代為墊發川資,由部歸還。

  他在公文中極力將案情沖淡,為的是祛除吳知縣的疑慮。半個月以後,吳升未到,卻有吳知縣的一道覆文,說吳升突然失蹤,現正四處尋訪,等找到了,立即命他到部候訊。

  這一下,趙士深疑雲大起,事情似乎擺明瞭。吳知縣心知東窗事發,故意縱放吳升潛逃,庶幾真相可以隱沒。考慮下來,他覺得不能不用到滕佑留下來的那封信了。

  打聽到了楊儀方自京東出巡迴京,趙士深便寫了一封信,說明案情,等於檢舉慶雲知縣貪瀆,當然也附了滕佑的信在內。照他的想法,楊儀應該很快地有答覆,誰知竟是音信杳然,正待再一次去信催促時,來了個人求見。

  這個人便是慶雲知縣吳石安,見了趙士深,以屬下之禮參謁,看他三綹長須,面目清臒,不像個風塵俗吏,趙士深便也很客氣地接待,互道仰慕,略事寒暄,隨即談入正題。

  「楊巡按關照,讓我親自來見,說明一切,不過我覺得好像我的嫌疑亦很重,實在沒有甚麼好說的。我已經向巡按面陳,自願解職聽勘。楊巡按說:先到部聽了司官的意思再說。」

  「不,不!」趙士深急忙說道,「戶部不涉司法,談不到解職聽勘。不過,吳升如果不能到案,不特老兄處於嫌疑之地,滕禦史的清譽亦受傷害。所以無論如何,要把吳升找到。」

  「是。這是全案關鍵所在,我已經派人到他的家鄉江蘇揚州去查訪了。」

  「揚州是淮鹽聚散之地,怪不得他知道窩單有大利可圖。」趙士深又問,「當初滕禦史不肯收窩單,是老兄叫他退回去的?」

  「不!他回來說,滕禦史已經收下了。」

  「喔!」趙士深頗感意外,「照此說來,吳升是早就蓄意想侵吞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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