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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一


  「馬上就到亥時了,還息甚麼?」

  「大殮是亥正二刻,還早。」

  「凡事豫則立。」重慶公主說,「你早點去請太子來,看看還有甚麼不妥當的地方,趁早可以改過來。」

  「都檢點過了,妥當得很。」

  「甚麼叫『親視含殮』?」重慶公主大聲叱斥,「你懂甚麼?去!」

  一看重慶公主發怒,王綸不敢再多說,喏喏連聲地退了出去。不久,將太子請了來,他當然也是先到重慶公主面前招呼。

  「你留意到了沒有?」重慶公主悄悄說道,「王綸穿的甚麼?」

  原來王綸在麻布袍裏面,穿了一件藍紬的紫貂皮袍。別人都是黑布面子的老羊皮袍,只有他與眾不同,但非細看,不能發覺。

  「可、可、可惡!」太子頓時不悅。

  「你可別把王綸寵成個王振第二。」

  「不會。」

  ***

  大殮的第二天,文武百官「哭臨」,在午門外五拜三叩,住在衙門,不得飲酒食肉;如是朝夕哭臨三天,至第四天起,改為一早哭臨一次,一共十天。麻衣二十七天;素服二十七個月,方始除服。

  百官各歸本衙門,只有閣臣宿在東朝房。李賢坐定下來,叫人將火盆移到座位旁邊,等熱氣將硯臺所結的冰烘得融化了,方始取一張白紙,拈毫在手,沉吟構思。

  就在此時,只見原在聖熙太后宮中管事,如今在周貴妃面前很紅的太監牛玉走了來,先向上拱一拱手,作為他向閣臣致禮,然後站到上首,大聲說一句:「宣令旨!」

  於是李賢、彭時、陳文三閣臣,一齊走到下方,垂手肅立,靜聆東宮的「令旨」。

  「東宮局丞王綸,服飾逾制,應如何處分之處,交內閣辦理。」

  是這樣的一道令旨!三閣臣相顧愕然。「牛太監,」李賢問道,「是如何『服飾逾制』?」

  「昨晚上乾清宮辦大事,王綸外穿麻布袍,裏面穿的甚麼?三位老先生倒猜上一猜。」

  「沒法兒猜,請明示吧。」

  「穿的是簇簇新的一件寶藍紬面子的紫貂皮袍。」

  「那太過分了。」

  「皇太子非常生氣,拿哭喪棒揍了他一頓,交代我請三位老先生商量,該怎麼辦他?」

  「這可是難事。」李賢答說,「如果令旨責備他大不敬,我們就按大不敬的罪名來辦。只說服飾逾制,可重可輕,如何斟酌允當,得找刑部來商量。牛太監先請回,等商量好了,立即上覆太子。」

  等牛玉一走,李賢將這件事交給彭時處理,自己又坐下來拈毫構思。陳文走來問道:「李公想寫甚麼?」

  「擬遺詔。」

  「不必!」陳文將李賢手中的筆拿了下來,「已經有人擬好了。」

  原來陳文看王綸未曾得勢,已先失勢,態度大變,將王綸夜訪錢溥,打算薦錢溥以代李賢,薦韓雍以代馬昂的密謀,和盤托出。他倒不是想見好於李賢,只為素來與韓雍作對,這一來,可能會使對頭遭殃。

  果然,李賢大怒,立即進宮,請見太子,揭發王綸與錢溥的計畫。而恰好王綸將錢溥改過的遺詔稿子送了上來,「真贓實犯」,毫無辯解的餘地。

  這一下,兩罪併發,王綸栽了一個大跟頭,但因太子尚未即位,不便遽興刑獄,太子接納李賢的建議,暫交錦衣衛監禁,及至李賢既退,牛玉進言,說門達與王綸狼狽為奸,不如交「東廠」審辦,太子同意了。

  東廠是宦官十二監、四司、八局以外,另一個有權勢的衙門。最初是成祖為了偵查外事,而又怕錦衣衛中多的是外戚勛臣,不易保密,所以特別派幾名心腹太監掌理其事,平時聚集之處,在皇城之東的一座空屋,即名之為「東廠」,後來漸漸變成宦官中的一個正式衙門,設「提督東廠掌印太監」一員,下有掌班、領班、司房各官;專掌刺探、緝捕、刑獄的官員,名為貼刑,由錦衣衛中調千戶或百戶充任。東廠現任的掌印太監廖本,是牛玉的表兄。王綸一交到東廠,廖本親自審問,他平時與門達爭權,本有嫌隙,所以雖說是審王綸,其實等於在審問門達。

  ***

  先頒遺詔,後頒即位恩詔,定明年為成化元年,大赦天下,免成化元年田租三分之一。浙江、江西、福建、陝西、山東臨清各地,在景泰、天順兩朝所派的鎮守太監悉數召回;錦衣衛新獄停工。宮內放出二十五歲以上的宮女兩千多人,這是因為新君即位以後,接連一個月沒有出過太陽,李賢認為陰氣太重,是由於過去十幾年所選宮女太多,所以有此一舉。

  接下來便要辦王綸這一案了,王綸被發到鳳陽去看守祖陵;錢溥貶官,由侍讀學士貶為廣東順德知縣,韓雍亦降調為浙江左參政;門達發到貴州都勻「帶俸閒住」。他知道冤家甚多,早走為妙,但還是逃不過,半途中,由於言官交章彈劾而被追了回來,在錦衣衛「昔為堂上官,今作階下囚」;而「昔作階下囚,今為堂上官」的是袁彬。

  但袁彬並沒有借機報復,雖然公事公辦,門達抄家論斬,他的兒子鴻臚寺序班門升、姪子錦衣衛千戶門清、女婿錦衣衛楊觀,亦都治了罪,但繫獄的門達絲毫不曾受苦。最後門達被赦,改為充軍廣西南丹衛,袁彬還設宴為他餞行,饋贈旅費。

  門達如此下場,並不能大快人心。但有件事卻使得京師朝野,無不稱頌,那就是將于謙的兒子于冕赦回京師,于謙官復原職,抄沒入官的財產發還——財產並沒有多少,最珍貴的也不過一條玉帶。而在于冕眼中,珍貴的是一幅文天祥的畫像,是于謙生前常懸在臥室中,上有他親筆所題的像贊:「嗚呼文山,遭宋之際,殉國忘身,捨生取義,氣吞寰宇,誠感天地,陵谷變遷,世殊事異,坐臥小閣,困於羈繫,正色直辭,久而愈厲,難欺者心,可畏者天,寧正而死,弗苟而全,南向再拜,含笑九泉,孤忠大節,萬古攸傳,我瞻遺像,清風凜然。」

  這幅文天祥的遺像,隨著于謙的靈柩,一起到了杭州。靈柩下葬在西湖三台山;文天祥的遺像懸在于謙的故居,清河坊南新街。從于謙死後,杭州人將他的舊宅改為一座享堂,供奉靈位,逢年過節,以及他的生日四月二十七日、蒙難的正月二十二日,皆有祭祀。不久,京中傳來消息,皇帝特遣行人司行人馬璇來致祭。祭文是:「卿以俊偉之器,經濟之才,歷事先朝,茂著勞績,當國家之多難,保社稷以無虞。惟公道而自持,為權姦之所害,在先帝已知其枉,而朕心實憐其忠,故復卿子官,遣行人諭祭。嗚呼!哀其死而表其生,一順乎天理;扼於前而伸於後,尤愜乎人心。用昭百世之名,式慰九泉之意,靈爽如在,尚其鑒之!」

  由於有「朕心實憐其忠」一語,便可正式將于謙的故居,改為祠堂;並奏准題名為「憐忠祠」;南新街亦就此改名為「祠堂巷」——于謙在南昌入祀「名宦祠」,在開封入祀「庇民祠」;山西、河南則民間往往畫于謙的像,高供堂上,出入每每祝拜。如今在他的故里,畢竟也有一座專祠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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