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逸梅談掌故,說蔣吟秋一生愛書,有緣出長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,館址在滄浪亭對面的可園內,環境清雅,遠絕塵囂,日與館員部署典籍,坐擁書城,得閒則吟詠嘯傲,非常寫意。圖書館內凡善本書例不借出,可是官僚豪紳往往仗勢指索,不顧館例,一借不還。蔣吟秋於是想出妙計,檢出所有善本,雇一批寒士來館抄寫,計字論值,逢到官僚豪紳來強借,便用副本應付,從此保全了不少善本。寒士生活多窘困,抄寫善本既可讀好書,又有錢賺,寓癖好於職業,不亦快哉!鄭逸梅說蔣吟秋"做了一件大好事"。
癖好跟職業多半不能兼顧兼得,天生不喜愛搞文學藝術的人尤其難得有個美麗的著落,所謂文窮而後工,好像溫飽的人文章就活該卑之無甚高論似的。今日中外之多事者甚至歸寫作人的動機和目的為兩類:嚴肅作家與職業稿匠;前者專注內容和讀者評語,後者只知生產和產品市場。從此,高眉、低眉之說,學術,消閒之分,終於成派成系,各為心魔玩弄,不能自釋!
賺錢吃飯並非壞事。嚴肅作家為高深文化的讀者寫作,希望對人類的思想史作出新貢獻;職業作家不屑理會文化的長遠價值,也不刻意創造新觀念,他們在替普羅大眾闡釋時人時事,反映當代文化。職業作家的產品有市場,正是推動文化、培養讀書風氣的成績,補充了嚴肅作家忽略的漏洞。況且,像安東尼·柏哲斯這樣能俗能雅、名利兼收的多產作家,當今中外都不少。這個境界最高。
職業作家不愁衣食當然太好了;嚴肅作家也應該去找一份固定職業解決生計,業餘才去"嚴肅"不遲。安格斯·威爾遜在大英博物院圖書館工作,利用年假四星期完成第一部小說。瑪格麗特·德拉伯爾以寫劇本、書評為正業,寫小說為副業。畫家也可以這樣。羅哲·佛萊本世紀初創辦"奧美佳作坊",推動裝飾藝術,鼓勵年輕畫家不要光靠賣畫糊口,要兼營室內設計生意,製造桌椅、書架、茶壺、碗碟、花瓶、牆紙等有藝術價值的手工藝品去賺錢。
蔣吟秋手下那些寒士每天抄完善本之後照樣可以吟詠嘯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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