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一粒阿司匹林泡在花瓶裡的水中,瓶裡插的鮮花會更新鮮,更耐久。英國《新科學家》週刊有一篇文章談植物需要阿司匹林的道理,說是那套通俗的方法真的很有科學根據,還說阿司匹林對植物益處很多,甚至還可以保護莊稼,助長作物。
文章說:植物含有跟阿司匹林相近的化合物;植物喜歡阿司匹林並不奇怪。北美印第安人治頭痛,拿柳樹皮搗爛了敷在額頭上,很對。阿司匹林是乙醯水楊酸(Acety-salicylic
Acid),柳樹皮滲出來的汁,正是水楊酸(Salicy
licacid),性質很像阿司匹林,從拉丁文"柳"字(SaliX)得名。阿司匹林(Aspirin)這個名字則從繡線菊屬植物(Spiraea)化出來,草藥醫生也用不少繡線菊一類的植物做藥。阿司匹林止痛之外還可消炎,可治各種皮膚毛病,又有防腐抗菌的效能。阿司匹林會控制一組叫前列腺素(Prostaglandins)的激素,所以有這些效驗。一個人受傷或者腸胃出毛病等不適,不少前列腺素就會引發起刺痛之感。阿司匹林其實不是消除刺痛之"因",是阻止人體內產生更多前列腺素。
阿司匹林很普通,誰都知道是止痛的;花草植物也太普通,不會有太多人想到它們也用得著阿司匹林;學科學的人把兩者合起來研究,居然得出有趣有用的結論,還證明古老的那套通俗方法原來也科學得很。知識無窮又迷人,這是個好例子。
文藝跟科學知識不同,所以惹不少禍。不喜歡文藝的人說文藝只講直覺,沒有實用的知識。搞文藝的人談文藝盡談"純"不"純"的問題。兩種論調把人吵得夠煩了。
吵有什麼用!文藝論"人"論得特別多,看了增加不少對人生的看法;但是,文藝論"人"的方法跟印第安人用柳樹皮治頭痛的方法有點像,靠經驗不靠知識;想在文藝作品裡找"水楊酸"三個字的人,找到的竟是"柳樹皮"三個字,當然不喜歡了。搞文藝的人往往也太依賴通俗的方法了,頭痛了只會搗柳樹皮,根本不想知道有一種叫前列腺素的激素在作怪。花開了拼命寫賞花,花謝了忙著寫葬花,死都不肯試試泡一粒阿司匹林去澆花,生怕沾到阿司匹林花就不"純"了。至於借用文藝去創造票房紀錄、創造收視率的電影電視,難免會忍不住把"水楊酸"畫成"水性楊花",把"柳樹皮"砌成"花街柳巷"。瓦歐(EvelynWaugh)的《興仁嶺重臨記》(Bride
shead
Bevisited)裡有五六行文字寫查理斯和茱莉亞在床上做的事,電視劇拍出來顯得太露,終於給香港電檢處剪掉了。瓦歐這幾行文字,可真已經把柳樹皮過濾成水楊酸,借用私有地、契約、地產等實用的知識去描寫感官;那套電視劇也忍得夠辛苦了,泡了一粒阿司匹林在瓦歐那瓶鮮花裡,希望那束花跟瓦歐采下來的時候一樣新鮮。多冤枉!
文藝難就難在什麼時候該搗柳樹皮,什麼時候該借一所試驗室提煉水楊酸。科幻小說家穿上白袍關在試驗室裡炮製化學合成阿司匹林,不太好。言情小說家頭不痛額頭上也敷滿搗爛了的柳樹皮,也不好。湯瑪斯(D.M.Thomas)《白色旅館》(The
White
Hotel)用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法處理猶太人的悲劇故事,難怪又暢銷又受重視。文藝工作者多瞭解各科知識是好的。龔自珍的"落紅不是無情物,化作春泥更護花"符合生態學的旨趣,又不失文藝的興味,好極了!"純"文藝是什麼樣子的文藝?不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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