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智恒 > 亦恕與珂雪 | 上頁 下頁
五五


  「走吧,她們在等我們呢。」我往上看,她們已到溫泉旅館的門口,正招手示意我們快點。我們加快腳步,趕了上去。「再去泡一下溫泉吧?」李小姐跟她們提議。

  「好呀。」禮嫣說。「嗯。」珂雪也點點頭。「如果泡溫泉能把自己泡瘦就好了。」李小姐說。「接受事實吧。多泡只會脫皮,不會去掉脂肪。」我說。

  「你也接受事實吧。」李小姐笑著說,「我們三個美女要去泡溫泉囉,你自己一個人只能回房間睡覺。」

  「事實是只有兩個美女。」

  我話一說完,拔腿就跑,不給李小姐用暴力攻擊的機會。

  我回到房間,另一位同事不在,不知道去哪兒遛達。靠躺在床上,重新翻閱我的小說,仔細檢視亦恕的內心世界。我發覺亦恕就像《愛情在哪裡》那幅畫裡的人,始終是用看的和聽的,去找尋愛情。卻不知愛情早已在懷中,只要用心感受便能察覺。我拿起筆,試著讓自己的內心平靜,但寫下的文字本身卻不失激動。就好像垂釣一樣。寫作的過程中,腦子裡不斷浮現珂雪所畫的圖,一張接著一張,尤其是曾經在珂雪家中看到的三幅畫:《痛苦》、《憂鬱》和《天堂》。我覺得這三幅畫洩露了最多部分的珂雪,也是她所畫的畫當中,最接近完整呈現自己的畫。我又想到珂雪曾說過,如果你對一幅畫很有感覺,那麼你有可能是這幅畫的親人或愛人。

  如果是這樣的話,對於珂雪的畫而言,我是親人,還是愛人?想著想著就睡著了,醒來後就準備開始第二天的旅程。禮嫣和李小姐似乎很喜歡珂雪,每當到了一個景點下車遊覽時,她們總是圍繞著珂雪。有時小梁想擠進去湊熱鬧,但李小姐總能適時地讓他知難而退。李小姐的角色像個保安人員,體型更像。我通常在車子裡沉思或睡覺,下車時也是一個人亂晃。偶爾接觸到珂雪的目光,也是笑笑而已。我只有一次和她們三人短暫共遊,那是在海邊的偶遇。

  「西部的海像比薩,薄薄的。」李小姐說,「東部的海則像雙層漢堡,感覺很厚實。

  禮嫣,你說呢?」

  「西部的海是輕音樂,東部的海是交響樂。」禮嫣笑著說。「我覺得畫西部的海,要用水彩;東部的海最好以油畫呈現。」珂雪說完後,看了看我。

  「東海岸是岩岸,常可見奇岩怪石的鬼斧神工,卻極少淺灘。」我說,「西海岸是沙岸,有明顯的海灘,潮間帶又寬又廣。」

  我看著面前的海,接著說,「所以說東部的海和西部的海……」

  「走了走了。」李小姐不等我說完,兩手分別拉著禮嫣和珂雪走開,

  「這小子有病,在美麗的風景前面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。」我愣在當地,過了一會兒,才朝她們的背影喊:「喂!我還沒說完耶!」

  上了車後,珂雪主動坐在我身旁,說:「你話還沒說完呢。」

  「什麼話?」

  「東部的海和西部的海。」

  「西部的海岸很溫柔,每天送走愛人離開,又張開雙臂擁抱愛人回來。所以西部的海,像常常離開卻眷戀愛情的人。」

  「很傳神哦。」她笑了笑,「東部的海呢?」

  「東部的海岸很驕傲,雙手交叉胸前,任憑海浪拍打,總是不為所動。所以東部的海,像熱烈追求愛情且不屈不撓的人。」

  「嗯。你的想像力很棒。」

  「那你呢?」我說。

  「西部的海是親人,要用水彩來表達明亮、溫暖的感覺。而東部的海是愛人,色彩不能稀釋,最好用油畫來表達濃烈與熱情。」我聽到她又用了親人和愛人的比喻,不禁一愣。

  「怎麼了?」她說,「說的不好嗎?」

  「不。」我回過神,說,「比喻得太好了。」

  「謝謝。」她笑了笑。

  回程的路上,幾乎全車的人都在睡覺,珂雪、禮嫣也是。我反而是睡不著。試著閉上眼睛,但老覺得心裡有東西在翻滾,始終無法入眠。乾脆又把小說稿子拿起來看,只看了幾頁,眼皮便覺得沉重。不知道該慶倖我的小說可以讓人心情平靜,還是該慚愧它會讓人看到睡著?車子回到公司樓下,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的事。彼此簡單道別以後,大家便做鳥獸散。小梁跑過來對禮嫣說:

  「很晚了,女孩子獨自回家很危險。我送你回去吧。」

  「不用了。」禮嫣搖搖頭,「我爸爸已經叫人來接我了。」

  「喔。」小梁顯得很失望。「別失望。」李小姐拍拍小梁的肩,「你送我回去吧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小梁欲言又止。

  「我也是獨自回家的女孩呀。」李小姐說。一輛黑色的轎車接走禮嫣,李小姐拖著小梁也一起走了,我和珂雪則往咖啡館的方向走。走到咖啡館時,發現老闆站在門口。

  「咦?」我看了看表,「這時候你應該打烊了啊。」

  「你管我。」老闆回了我一句後,接著說,「進來喝杯咖啡吧。」珂雪轉頭問我:「好嗎?」

  我只猶豫兩秒鐘,就聽到老闆說:「不用付錢。」

  我便朝珂雪點個頭,一起走進咖啡館。我們還是坐在「已訂位」的那張桌子旁。雖然是同一家咖啡館、同一個老闆、同一張桌子,但窗外的景色已完全不同。以往都是下午到剛入夜的時候在這裡喝咖啡,現在卻是深夜。少了窗外的明亮,少了她畫圖、我寫小說的樣子,讓我覺得坐在椅子上的感覺有些陌生與不自然。珂雪好像一直在想著某些事,然後露出一個奇怪的微笑。

  「笑什麼?」我問。

  她收起奇怪的微笑,改用正常的笑容:「你一定很喜歡她。」

  「喜歡誰?」

  「禮嫣呀。」

  我突然覺得耳根發燙,有些困窘。老闆端了咖啡過來,把咖啡放在桌子上,然後說:「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。」

  「你又知道了。」

  「上次你跟她一起來喝咖啡時,我就知道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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