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智恒 > 亦恕與珂雪 | 上頁 下頁
五〇


  「好。」她好像知道我的意思,笑得很開心。有一隻毛茸茸黃白相間的狗,朝我們緩緩走來。「這只狗好可愛。」我伸出右手,想逗弄它。「小心哦,它是一隻會騙人的狗。」

  「會騙人的狗?」我很疑惑,「狗怎麼騙人?」它突然吠了一聲,張口便咬,我嚇了一跳,幸好及時收回右手。

  「沒錯吧。」她笑了笑,「它會讓人以為它很可愛,但其實它很凶。」

  「有一隻這麼凶的狗,小孩子們不是會很危險嗎?」

  「不會呀。這只狗有牧羊犬血統,它會把小孩子當羊群一樣保護。」

  「怎麼保護?」

  「如果小孩子在戶外玩耍時跑得太遠,它會把他們趕回來呢。」

  「真的假的?」我說,「那豈不是成了牧孩犬?」

  這真是一家神奇的安親班,不但有一個極具寫長篇小說天分的女老師,還有一隻會騙人的牧孩犬。時間差不多了,學藝術的女孩載著我和小莉到她工作的補習班。

  剛下了車,我就看到上次見過的金髮女子很興奮地喊:「Hi!」Hi誰啊,在Hi我嗎?我舉起右手,也說了聲:「Hi。」

  但她卻繞過我,直接抱起小莉。這洋妞的眼睛有毛病嗎?沒看到我高舉右手像自由女神嗎?我只好順勢將舉起的右手改變方向,搔了搔頭發。學藝術的女孩看見我的糗態,在一旁掩嘴偷笑。

  「今天不可以畫我。」我轉頭對學藝術的女孩說。「好。」她還在笑。我在補習班內坐了一會,看她今天似乎很忙,又有小莉要照顧,便跟她說我先回去了。

  「明天咖啡館見。」她說。「嗯。」我點點頭,又朝小莉說,「小莉再見。」

  小莉跟我揮揮手,並給了我一個微笑。回程的捷運列車上,我閉上眼睛休息時,突然有一股驚訝的感覺。不是驚訝自己沒事竟然陪著學藝術的女孩跑來跑去,驚訝的是,自己竟然不覺得陪她跑來跑去是件值得驚訝的事。我甚至懷疑只要她說:「我想去XX」,我立刻會說:「我陪你去」,不管XX是什麼地方、什麼行為或是什麼○○。就像是繪畫一樣,我無法將我的心態用具象的文字來表現,只能用抽象的文字來表達。我就這樣一路胡思亂想,差點錯過我的停靠站。回到家,打開門一看,大東和小西正在客廳看電視。

  「回來了?」大東說。

  「嗯。」我看他們依偎著坐在一起,便說,「沒打擾到你們吧?」

  「坦白說,」大東哈哈大笑,「是有一點。」小西有些不好意思,站起身說:「我去煮飯了。」

  「有我的份嗎?」

  「當然。」小西露出微笑。「小西,你要天天來煮飯喔。」

  「我是向日葵,只要這裡有陽光,我自然天天向著這裡。」小西說。從此以後,小西果然天天來。當大東在寫東西時,她就靜靜地在一旁看書。大東想休息時,她就陪他看電視或是出去走走。她不要求大東在專心創作時還要注意到她,但大東的視線只要從劇本上移開,回過頭,便可以看見小西的存在。大東用不著跟小西說明創作中的甘苦,因為小西關心的不是大東的創作,而是大東因創作而引發的心情。我也天天到那家咖啡館。當學藝術的女孩在畫畫時,我也在一旁寫小說。

  她會讓我看她的畫,我會讓她看我的小說。我的小說進展得非常快速,不知道是因為心裡平靜了許多,還是為了要讓她能看到更多內容?公司方面的事也很順利,我每天幾乎都能控制在八點整進入公司,因此禮嫣也唱了好幾首歌曲。禮嫣的歌聲很好聽,甜甜軟軟的,好像棉花糖。後來有些同事知道我和她之間的這個約定,還特地待在禮嫣旁邊,如果我在八點整出現,他們會歡呼鼓掌,然後大家一起聽禮嫣唱歌。要演示文稿的前一天,禮嫣問我要穿什麼。

  「穿件襯衫、打條領帶就行了。」我說。

  「我不是問你,我是問我該怎麼穿?」禮嫣說。「你也要去?」

  「嗯。周總叫我也去。」

  「比平常的穿著再稍微正式一點。」

  「我明白了。」她說。然而演示文稿當天,禮嫣竟然穿了件黑色禮服。「你……」我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,「我們不是去參加演奏會耶!」

  「你不是叫我要穿稍微正式一點?」

  「是『稍微』啊。」我說,「你的稍微也太稍微了吧。」

  「可是我已經沒戴項鍊和胸針了呀。」

  「你還想戴項鍊和胸針?」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。她睜大眼睛,眨了幾次後說:「不可以嗎?」我歎了一口氣,說:「走吧,別遲到了。」

  我開著老總的車,載著老總和禮嫣兩人,我很緊張。不是因為要報告,而是這輛車的一個車輪幾乎相當於我一個月的薪水。到了會場,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禮嫣身上。

  即使我已經上臺開始報告,評審委員們還是會偷偷瞄她。當我在臺上報告時,禮嫣偶爾會起身幫委員們加些茶水,有些委員看到她走過來加水時,還會緊張得手足無措。這也難怪,如果你走進一家餐廳,發現是盛裝的林青霞幫你擺刀叉,你搞不好會把刀子拿起來自刎。當我的目光剛好跟禮嫣相對時,我也差點出狀況。因為禮嫣微微一笑,我便朝她比了個「V」字型手勢。

  突然驚覺後,趕緊說:「這個第二點,就是……」

  雖然混了過去,但我已冷汗直流。這件工程案子,一共有四家公司競標,我們是第二家報告的公司。等所有的公司都演示文稿完畢後,馬上會宣佈由誰得標。結果我們沒有天理地得了標。回程的車上,禮嫣很興奮,嘴裡還哼起歌。老總則看起來很疲憊,一上車便閉上眼睛休息。

  「真好,我們終於中標了。」禮嫣說。「是得標,不是中標。」我說。「有差別嗎?」

  「當然有差。一個要看醫生,另一個不必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她似乎聽不懂。

  「因為所謂的中標就是……」

  「你給我閉嘴!」老總突然睜開眼睛,大聲對我說。我只好閉上嘴,專心開車。

  「過了下班時間了哦!」禮嫣看了看表,「周叔叔,我們去吃飯吧。」

  「好啊。」老總微笑著回答。我很納悶她怎麼不叫「周總」,而改叫「周叔叔」?「要吃大餐哦。」禮嫣很開心。

  「那是當然。」老總笑了笑,又對我說,「你也一起去吧。」

  「不好意思,我還有事。」我說。然後我下了車,老總載禮嫣去吃飯。老總的車子離開視線後,我趕緊招了輛計程車到那家咖啡館。推開門的力道因為匆忙而顯得太大,「當當」聲急促而尖銳。

  「你似乎很匆忙?」學藝術的女孩說。「再忙,也要跟你喝杯咖啡。」我說。

  「你今天打了領帶耶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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