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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我突然受到驚嚇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李小姐走後,我不敢想像她穿泳衣泡溫泉的畫面,於是想趕緊下班。但掙扎了好幾下,始終提不起勁,最後索性趴在桌子上。

  我覺得我好像一隻半身不遂的無尾熊。「喂。」曹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左肩,「你睡著了嗎?」我彈起身子,全身上下都醒了過來。「下班了,一起走吧?」

  「嗯。」

  我匆忙收拾好公事包,起身離開。「我想問你,」等電梯時,曹小姐說,「我今天會不會很失禮?」

  「失禮?」我很納悶,「你是說哪件事?」

  「就是討論去玩的事呀。我不知道只在臺灣玩,還說了那麼多國家。」

  「這沒關係啊。」我笑了笑,「你多心了。」電梯來了,我們同時走進去。

  她接著說,「從小父親都只帶我去國外玩,印象中好像沒特地在臺灣玩過。」

  「哇,你父親應該很有錢吧。」

  「嗯。」曹小姐低下頭,「真是對不起。」

  電梯門打開,曹小姐先走出去,我卻因她一句對不起而發愣。當我回神跨出電梯時,差點被快關上的門夾住。「為什麼要說對不起?」我問。「因為我的家境很好。」

  「嗯?」我一頭霧水。「大部分的人都得為生活努力打拼,或是犧牲某些理想;而我從不必煩惱這些,可以任性地照自己的意思活著。」她歎口氣,接著說,

  「這讓我覺得對不起很多人。」走出公司大樓,因為她家要向左,而咖啡館卻在右邊,因此在告別前,我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。「你會下暗棋嗎?」

  「會呀。」

  「其實下暗棋跟人生一樣,既靠運氣,也憑實力。」她雖沒回話,但眼睛卻一亮。「生在富裕家庭,是你運氣好;但你若要成就自己,還是得靠實力。」

  「是嗎?」

  「嗯。」我點點頭,「喬丹天生的彈力和肌肉協調性都比一般人好,那是他的運氣,但他可不是光靠運氣而成為籃球之神的。」

  「哦。」

  「喬丹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先天條件太好,占了很多的優勢,於是覺得對不起籃球場上的其他運動員。」我笑了笑,「不是嗎?」

  「是呀。」曹小姐也笑了起來。

  「曹小姐。」我叫了她一聲。「嗯?」

  「我原諒你。」

  「為什麼要原諒我?」

  「因為我的家境不好。」

  她先是一愣,隨即笑出聲音,而且愈笑愈開心,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。我覺得剛剛講的話不可能讓她笑得這麼誇張,於是問:「怎麼了?」

  「我想到當我說想去希臘玩的時候,你們臉上的表情。」她忍住笑,「真的很好玩。」

  「是啊。」我笑了笑,「當你正陶醉於希臘天空的藍時,我們的臉色卻像希臘醫院內的床單一樣白。」

  「不好意思。」她又笑了起來,「我真的不知道只能在臺灣。」

  「沒關係。我可以再原諒你。」

  「謝謝。」

  「我的方向在這邊……」我伸出右手往右比,「Bye-Bye。」

  「嗯,Bye-Bye。」我往右走了兩步,聽到她叫我,我回頭問:「什麼事?」

  「以後叫我禮嫣就好,不要再叫曹小姐了。」

  「好。」

  「Bye-Bye。」她揮揮手。我也點個頭回應,再轉身往咖啡館的方向前進。走著走著,心裡突然湧現一個疑問:曹小姐,不,應該叫禮嫣,她既然是學音樂的,家裡又很有錢,那為什麼她會在我們公司當總機小姐呢?她會不會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呢?應該不會。因為在我們做那個一分鐘約定時,她曾說過上這個班是很好玩的事。

  推開咖啡館的門,發現靠落地窗的第二桌還是空著的,於是我帶著這個疑問坐在我的老位子上。「她還好吧?」老闆走過來,把Menu遞給我。

  「哪一個她?」我一時反應不過來,「畫畫的,還是唱歌的?」

  「畫畫的。」

  「喔。她還好,只是感冒而已。」

  「她今天會來嗎?」

  「她說會。」

  老闆沒答話,轉身走回吧台。「喂!」我朝他喊了一聲。

  他停下腳步,回頭問:「幹什麼?」

  「我還沒點咖啡啊。」我晃了晃手中的Menu。他又走過來,我點了杯咖啡,再將Menu還給他。「你很關心她耶。」我又說。

  「跟你無關。」

  「你現在的脖子很粗喔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因為你臉紅啊。」我說,「這叫臉紅脖子粗。」

  老闆沒反應,甚至也沒多看我一眼,就直接走回吧台。我拿出今天在辦公室寫了一些小說進度的紙,打算邊寫小說邊等她。曹小姐,不,禮嫣的事以後再說。

  有個小孩子常玩的遊戲是這樣的,先讓人把「木蘭花」連續念十次,等他念完後馬上問:代父從軍的是誰?他很容易回答:木蘭花。因此我得多叫幾次禮嫣,就會習慣叫曹小姐為禮嫣。禮嫣、禮嫣、禮嫣、禮嫣、禮嫣、禮嫣、禮嫣、禮嫣、禮嫣、禮嫣……

  老闆走過來把咖啡放在桌上,看了我一眼,我立刻停止喃喃自語。

  喝下第一口咖啡後,我便開始全神貫注於《亦恕與珂雪》身上。雖然有著等待的心情,但我相信學藝術的女孩會來,所以我很放心。紙寫滿了,再從公事包拿出另一張白紙,順便看看表。已經有些晚了,學藝術的女孩為什麼還沒出現?正因為我相信她會來,但她卻沒出現,因此我又開始心神不寧。咖啡早已喝完,茶杯也空了,我拿起空杯往吧台方向搖了搖,向老闆示意要加些水。老闆走出吧台,直接到我桌旁,卻沒帶水壺。

  「為什麼她沒來?」他問。「我怎麼知道。」我又比了比沒有水的杯子,但他沒理我。

  「你不是說她會來嗎?」

  「那是她自己說的。」

  「她感冒好了嗎?」

  「她說快好了。」

  「感冒好了是醫生說了算,還是她說了算?」

  「當然是醫生說了算。」

  「她是醫生嗎?」

  「當然不是。」

  「那你為什麼相信她感冒會好?」

  「喂。」

  我和老闆開始對峙,他站著我坐著。我發覺他全身上下幾乎沒有破綻,正苦思該如何出招時,左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清脆響亮的「當當」聲。

  「快!」學藝術的女孩推開店門沖進來,拉住我的左手,喘著氣說,「跟我走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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