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智恒 > 亦恕與珂雪 | 上頁 下頁 |
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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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?」大東抬起頭,眼神有些茫然,「你說什麼?」我用手比了廚房的方向。「等一下吧。」大東說,「我把這一個場景處理好再說。」 然後他又低下頭,直到小西洗完碗筷回到客廳坐下,他都沒抬起頭。「我走了。」小西坐了一會,便開口說。 「不再多留一會嗎?」大東終於又抬起頭。「不用了。」小西站起身,「你別寫太晚,要早點睡。」 「喔。」大東只應了一聲,並沒有站起來。小西遲疑了一下,再轉身走向門邊。她關門的力道非常輕緩,關門的餘音聽起來似乎很幽怨。我愈想愈覺得不忍心,起身追了出去,在巷口追上小西。 「真的好吃嗎?」小西問我。「嗯。」我說。我們並肩走著,約莫走了十多步,她開口說:「寫東西,真的很累吧?」 「應該吧。腦子裡常常裝滿文字,無法再容納任何東西。」 「哦。」小西放慢腳步,「當這種人的女朋友,一定更累。」我愣了一下,看了一眼她的神情,沒有答話。 「我知道,寫東西對他而言,很重要,所以我試著體諒,努力包容。可是……」小西停頓了一會,才接著說,「可是,真的很累。」 我仍然沒有答話,因為我覺得小西這時說話的句子,很難找到句點。 「我只希望,放假時,他能陪陪我,就只是這樣。」小西回頭問我,「這樣,算自私嗎?」 「當然不算。」我說。小西答謝似地笑了笑,說:「我會,再努力的。」 「嗯?」 「現在對大東而言,全世界只剩下,他的劇本。」小西呼出一口氣,「我會努力體諒,不干擾他。」 「你現在,有女朋友嗎?」過了彼此都沉默的幾分鐘後,小西突然問。「目前還沒。」 「有喜歡的人嗎?」 「算有吧。」 「那現在的你,最幸福。」 「嗯?」 「喜歡很單純,在一起就複雜了。」 「喔。」我並不是很清楚小西話中的意思。 「你覺得,如果大東沒有我,會不會,更好一點?」 「當然不會。」 「也許他這麼覺得。」 「你別胡思亂想。」我倒是聽出這句話的意思。小西沒答話,只是慢慢走著,停下腳步,仰頭看了一會後,說,「沒有雲的天空,還是天空;沒有天空的雲,卻不再是雲了。」 小西又說了深奧的話。坦白說,小西什麼都好,就是有說深奧的話的壞習慣。送走小西後,腦子裡又充滿小西的聲音。 這些聲音在我打開電腦準備寫《亦恕與珂雪》時還在,送也送不走。很想跟大東聊一聊,但他早躲進他房裡寫劇本。大東曾跟我說,寫東西的人通常敏感,很容易被細微的事物影響。可是為什麼寫東西的人很擅長察覺四周的擾動,卻容易忽略身旁的人的細微感受呢?難道說寫作者可以創作出一片森林,但往往會失去身旁的玫瑰?腦子又打結了,在試著解開結的過程中,又想起那個學藝術的女孩。 她今天為什麼沒去咖啡館呢?有些東西雖然沒有一定得存在的理由,但若不存在,卻讓人覺得奇怪。而且我發覺,沒跟她說上一會話,不僅小說的進度會停滯不前,甚至我也會渾身不自在。還是睡覺吧,我的床等我很久了,應該好好跟它談場戀愛。一覺醒來後,發現時間還早,才剛過十二點而已。雖說還是假日,但實在沒有看電影或逛街的心情。勉強待在電腦前寫小說,腦子卻好像便秘,始終無法拉出字來。一走進公司,看見曹小姐,立刻說:「早。」 我的手勢和聲音應該都很瀟灑,那是從昨晚電視上的手機廣告學的。再走沒兩步,突然傳來歌聲…… 「如何讓你聽見我,在你轉身之後。我並非不開口,只是還不到時候。每天一分鐘,我只為你而活;最後一分鐘,你卻不能為我停留。 魔鬼啊,我願用最後的生命,換他片刻的回頭。」 曹小姐竟然在唱歌?像只困獸纏鬥了許久之後,終於氣力皆盡。離開房間,又到了那家咖啡館。一推開咖啡館的門,便愣住了。除了那張「已訂位」的桌子外,所有的桌子都有客人。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,老闆向我招手,示意我走進吧台。我走進吧台,老闆指著一個水槽,說:「把那些杯子洗一洗。」 「喂,我是客人耶!」 「你想等她,就待在這兒。不然就出去遊蕩。」可惡,形勢比人強,只好脫掉外套,挽起袖子,在水槽前洗杯子。 「洗完後,去幫客人加水。」老闆又說。 我開始穿梭於吧台內外,洗杯子、收盤子、端咖啡、加水。今天店內的客人似乎是那種吃飽沒事幹的人,都賴著不走。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朝吧台招手,我立刻走過去問:「要結帳嗎?」 「我要續杯。」 「不要吧,咖啡喝太多不好。」我說。「什麼?」 「沒事。」我趕緊收起桌上的空杯子,「濃度還是一樣嗎?」 「嗯。」 走回吧台的路上,我突然覺得我滿能勝任服務生的角色。終於有一桌客人來吧台邊結帳,老闆幫他們結帳,我去收拾桌子。「去坐吧。」老闆指著那張空桌。 「不用了。」我已經沒有喝咖啡的心情,「我就在這兒等吧。」老闆看了我一眼,沒有說話。右手邊傳來「當當」聲,我順口說出:「歡迎光臨。」 說完後,自己嚇了一跳,我竟然這麼投入服務生的角色。客人來來去去,窗外的陽光愈來愈淡,她還是沒來。「我要開燈了。」老闆說。我瞥了一眼窗外的灰,說:「開吧。」 老闆開燈後,走向惟一有客人的桌子,說:「抱歉,今天提早打烊。」客人走後,老闆鎖上門,對我說:「我煮東西請你。」 「煮什麼?」我問。「豬腳。」 「我不想吃。」 「是不是不想吃同類?」 「喂。」 「如果我的咖啡可以在臺灣排前十名,那我的豬腳就可以排前三名。」 「那就煮吧。」我隨便選張桌子,坐了下來。 過了一段時間,老闆端了兩盤豬腳,坐在我對面。沒有任何寒暄與客套,我和他開始吃豬腳。「天已經黑了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 「她今天不會來了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 「明天我仍然會開店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 「一隻豬有四隻腳。」 「我知道!」 沒等到她已經夠心煩了,我可不想再多說一些沒營養的對白。匆匆吃完豬腳準備要離去時,舌頭憶起剛剛豬腳的香味。「豬腳真的很好吃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 「在臺灣排前三名應該沒問題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拉開店門,天已經黑透了。 我和老闆都知道很多東西,但應該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沒來。回到家後,完全沒有寫東西的心情,也不想說話。坐在客廳看了一晚電視,廣告幾乎都會背了。開始打瞌睡後,便慢慢走回房裡睡覺。醒來後,才想起今天得把服務建議書給老總過目,我還剩一點點沒完成,得好好振作才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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