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智恒 > 夜玫瑰 | 上頁 下頁 |
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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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會不會覺得你在以德報怨?或是有那種『我本將心比明月,奈何明月照溝渠』的感慨?」 葉梅桂突然站起身面對我,右手插腰、左手用力往左平伸:「趕快給我出門!」 我飛也似的出門。 走到公車站牌,我終於瞭解為什麼要提早一個鐘頭出門的原因。 那裡擠了一大群人,好像今天搭公車既免費又會送一包乖乖。 我不能用『大排長龍』來形容等公車的人,因為根本沒人排隊。 每當有公車停靠時,所有人蜂擁而上,只等著最後一個人下車後,便要搶著上車。 看過籃球比賽嗎? 在籃下禁區爭奪籃板球時,所有球員都會仔細盯著在籃圈跳動的球,然後抓準時間、一躍而上,搶下籃板球。 等公車的人,就像在打籃球。 剛恢復上班、捷運又停駛,於是所有原先在地下行進的人群,全部回到地面上。 臺北市的公車調度,又無法及時疏散這群棄暗投明的人,於是導致交通大混亂。 即使我好不容易擠上了車,但原先只要花我7 分鐘的捷運旅程,現在卻讓我在公車上待了50分鐘。 所以我今天的晚餐是吃飯,因為我遲到了20分鐘。 我在公司樓下的電梯門口,剛好碰到疏洪道。 「嗨!小柯。」疏洪道似乎很高興:「我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。」 「已經遲到了,你怎麼還這麼高興?」 「我很久沒遲到了,快要忘了遲到時慌張的心情。今天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重溫舊夢。」 我懶得理他,伸出右手食指想按「△」,他卻一把抓住我的右手。 「幹嘛?」我轉頭問他。 「慢著按電梯嘛。請再讓我享受一下遲到時的心情吧。」 「喂!」我趕緊伸出左手,他又立刻抓住我的左手。 結果我們一拉一推,好像在電梯門口打太極拳。 原本我只應該遲到20分鐘,卻變成30分鐘。 本來我們是可以偷偷溜進辦公室的,但疏洪道在剛進辦公室時大喊:「大家好!我們遲到了。」 聞聲而來的老闆,走過來對我們精神訓話一番,並曉以大義。 後來聽說當天公司有很多人遲到,只是我和疏洪道遲到最久而已。 所以老闆重複了他的演講好幾遍。 今天辦公室討論和閒聊的話題,都圍繞著臺北市的淹水打轉。 大約在11點,老闆召集我們這個工作小組開會。 我們這個工作小組除了主管、我、疏洪道外,還有兩個男同事,以及口紅的顏色會讓人誤以為中毒的李小姐。 會議的重點在討論為什麼臺北會發生這麼嚴重的淹水? 由於我是裡面最年輕、資歷也最淺的人,再加上我對臺北並不熟悉,所以我大部分的時間是扮演聽眾的角色,偶爾寫點筆記。 直到老闆突然說了一句:「我們該慶倖納莉颱風的來襲,因為它讓我們公司多了很多事可做。」 我聽到後,握筆的手因為有點生氣而激動,不禁略微顫抖。 「小柯。」老闆問我:「你有什麼意見嗎?」 「颱風帶來水災,我們怎麼能說慶倖?」我說。 老闆笑了笑,放下手中的資料,往後靠躺在椅背上,問我:「如果沒水災,你怎麼會有工作呢?」 「如果你是醫生,你會希望常有人生病,所以才能看病賺大錢?」 「沒人生病的話,醫生要怎麼賺錢過日子?」 「因為有人生病,所以才需要醫生。但不是因為一定要讓醫生存在,所以希望疾病不斷發生。有因才有果,不能倒果為因。」 「喔,是嗎?起碼水災可以讓水利工程受重視吧?」老闆又笑一笑:「臺灣一向不重視水利工程,你不覺得如果常發生水災,水利工程就會更受重視、水利工程師的地位也會更高?」 「水利工程存在的意義,不在於被重視。」我放下筆,站起身說:「而在於被需要。」 我說完後,會議室內的空氣好像凝結,所有的聲音也突然靜止。 「好,既然你說了『需要』這種東西,那除了硬體的防洪工程設施和河道的治理計畫外,你認為防洪還需要什麼?」 老闆坐直身子,離開椅背,雙目注視著我。 「一套完整的洪水預報與防洪預警系統。」我回答。 「可以請你具體說明嗎?」 「嗯。但我學藝不精,如果有疏漏或錯誤,還請各位先進指正。」 「快說吧。」老闆顯然有點不耐煩。 這個問題很複雜,因為「預報」的不確定性相當大。如果要建立完整的預報系統,從氣象局開始發佈颱風警報時,就該密切注意颱風的路徑。依據預測的颱風路徑、氣壓場與風場,由外海開始進行波浪演算,推估淡水河口的暴潮位。再由預測的降雨量,計算河道流量,並考慮排水系統排入河道與抽水站抽水入河道的流量。由於淡水河系包括淡水河、基隆河、新店溪、大漢溪等河流,因此必須做整個河系的洪流演算,推估沿河各橋樑及人口稠密區附近的水位。而上游翡翠水庫萬一得洩洪,也應加入演算,避免造成下游洪峰水位過高,因此需有最佳洩洪策略。預報一定會不准,所以要利用最新的觀測資料,隨時修正與更新計算結果。臺北都會區屬盆地地形,洪水宣洩不易,易導致洪水位快速上升,因此更應爭取較多的防洪處理時間。另外,電子媒體報導不應只將焦點鎖定在災情多嚴重和降雨量多大,應配合預報結果,提醒民眾該疏散,與疏散到何處的資訊。總之,必須爭取更多的反應時間,以減少人命傷亡和財物損失。 「你的意思是,時間是非常重要?」老闆聽完後,問我。 「以防洪預警的角度來說,是的。」 「那你今天為什麼遲到半個小時?」 「這是因為——」 「你無法估計因捷運停駛而改搭公車所增加的時間,是嗎?」 「是的。」 「那麼對於整個預報系統的不確定性,你又如何估計呢?」 「這個我會估計。」 「你要我相信一個遲到、對時間沒概念的人,能夠幫我爭取到更多防洪預警的時間?」 我一時語塞,低下頭,不再說話。 開完了會,我心情很鬱悶。 雖然知道不能估計今早上班所需增加的時間,跟防洪預警並無關連,但我心裡仍覺得有些慚愧,還有一些尷尬。 好像念小學時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,結果卻答錯的尷尬。 本來沒心情吃午飯,但疏洪道還是硬拉我陪他吃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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