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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暖暖沒理我,直接走上車。

  我們在車上邊吃棗邊聽李老師講些紀曉嵐的趣事,沒多久便到了雍和宮。

  雍和宮是康熙所建,賜於四子雍親王當府邸,原稱雍親王府。雍正稱帝后改王府為行宮,便稱雍和宮;乾隆皇帝也誕生于此。

  乾隆時又將雍和宮改為喇嘛廟,成為中國內地最大的藏傳佛教寺廟。

  同學們各買一大把香,以便入廟隨喜參拜。

  一入宮內,遠處香煙嫋繞,耳畔鐘聲悠揚,給人幽靜、深遠之感。

  「雍和宮是很有佛性的地方,禮佛時心裡想著你的願望,如果你夠虔誠,願望就容易實現。」李老師說。

  如果是十年前,我的願望是金榜題名;如果是一年前,願望是順利畢業;如果是十天前,我的願望是早日找到滿意的工作。

  但是現在,我的願望很簡單,那就是可以常常看到暖暖的笑臉。

  於是每當走進任一廟殿,見到各尊大小佛像,無論泥塑、銅鑄或是木雕,我總是拿著香低著頭想著我現在的願望。

  眼角瞥見暖暖手上的香晃啊晃的,不安分地擺動著。

  「香拿好。」我伸手幫她把香撥正,「會傷到人的。」

  暖暖有些不好意思,吐了吐舌頭。

  進了雍和宮大殿,李老師說這裡即相當於大雄寶殿。

  「一般的大雄寶殿供奉橫三世佛,中間為娑婆世界釋迦牟尼佛,左為東方淨琉璃世界藥師佛,右為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。這是空間的三世佛,表示到處皆有佛。但這裡供奉的是豎三世佛。」李老師說,「中為現在佛釋迦牟尼佛,左為過去佛燃燈佛,右為未來佛彌勒佛。這是時間流程的三世佛,表示過去、現在和未來,因此無時不有佛。」

  空間也好、時間也罷,無論何時何地,我都想看到暖暖的笑臉。

  剛想完第二十七遍現在的願望,突然感到一陣刺痛,急忙收手。原來是暖暖被唐卡吸引住目光,手中的香頭刺中我左臂。

  「呀?」暖暖說,「對不起。沒事吧?」

  「沒事。」我說,「如果剛好刺中額頭,我就成觀音了。」

  「別瞎說。」暖暖說。

  雖然嘴裡說沒事,但拿香低頭時,左手臂總會傳來微微的刺痛感。

  走進萬福閣,迎面就是一尊巍然矗立的巨佛——邁達拉佛。

  「邁達拉是蒙古語,藏語是占巴,梵語是彌勒,漢語就是當來下生佛。」李老師說,「也就是豎三世佛中的未來佛。」

  邁達拉巨佛由整株白檀木雕刻而成,地上十八米、地下八米,總高二十六米,是世界最大的木雕佛。

  佛像頭戴五佛冠,身披黃緞大袍,腰系鑲嵌珠寶的玉帶,手拿黃綢哈達;全身貼金,身上遍是纓絡、松石、琥珀等珠寶玉石。

  雙目微垂,平視前方,神情雖肅穆卻仍顯慈祥,令人不自覺發出讚歎。

  同學們問起為何這尊佛像要如此巨大?

  「佛經上說,在未來世界中,彌勒佛降生人間時,人類要比現在人高大,那麼未來佛勢必比現在人更高大,所以才雕刻如此巨大的未來佛。」李老師回答後,頓了頓,又接著說,「世界如此紛亂,總不免令人殷切期盼未來佛——彌勒佛能早日降生娑婆世界,普度眾生。這或許也是未來佛像如此巨大的原因。」

  「我問大家一個問題。」李老師說,「這尊佛像如何擺進萬福閣裡?」

  大夥下意識轉頭看一下廟門,隨即傻眼。

  佛像如此巨大,即使橫著抬進來,也根本進不到裡面。

  「涼涼。」暖暖問,「佛像咋可能進得來?」

  「這不是可不可能的問題。」我說,「而是需不需要的問題。」

  「蔡同學。」李老師指了指我,說,「請說說你的看法。」

  「一般人是沒辦法把佛像運進來,但或許有絕頂聰明的人可以想出辦法。但如果真是絕頂聰明的人,怎麼可能沒想出先立佛像再建閣這種最簡單的方法呢?」我說。

  「大家明白了嗎?」李老師笑了笑,「每個人心中都有閣在先、佛像在後的預設立場,即使有最聰明的辦法,其實卻是最笨的事。心中有了線,思考便不夠圓融周到。」

  大夥恍然大悟,想起剛剛想破頭的情形,不禁啞然失笑。

  「有時環境不好,你會想改善環境讓自己滿意,但結果常常是令人氣餒。你何不試試把自己當成萬福閣、把環境當成是巨佛,讓自己轉動去配合不動的環境呢?」李老師說完後笑了笑,呼了一口長氣,說,「這是我們在北京的最後一個行程了,我的任務也算完成。雍和宮裡還有很多東西可以細看,給你們一個半鐘,之後我們在宮門口集合。」

  大夥各自散開,我和暖暖往回走,除主殿外也走進各配殿。

  暖暖對唐卡很有興趣,一路走來,總是在唐卡前停留較久。

  到了集合時間,準備要上車前,我跑去買了些藏香。

  「你要禮佛嗎?」暖暖問。

  「不。我要禮我。」我說,「考試前點上一些,便會滿身香,像佛一樣。也許考試時,不會的題目說不定會突然頓悟。」

  「又瞎說。」暖暖的語氣帶點責備,「這樣你的願望咋實現?」

  我心頭一驚,幾乎忘了要上車。

  回到學校後,覺得有些累。

  不是因為身體的疲憊,而是因為覺得旅程要結束了,有種空虛的無力感。

  同學們好像也是如此,因此教室裡頗安靜,完全不像前幾天的喧鬧。

  「錢都用光了。」李老師開玩笑說,「晚上咱們自個兒包水餃吃。」

  大夥一起擀面皮、和餡、包餃子、煮湯,笑聲才漸漸蘇醒。

  吃飯時怎麼可以沒有餘興節目呢?

  大夥說好,原則上以組為單位,上臺表演;但也不限,誰想上臺便上臺。

  最先上臺的一組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塊布,隔在講臺中間。

  北京學生站左邊,臺灣學生站右邊。兩邊學生隔著布看著另一邊的影子,側耳傾聽另一邊的聲音。

  一邊有動靜,另一邊立刻圍在一起竊竊私語。

  一開始我看不懂他們在演啥?漸漸的,我開始懂了。

  我不禁想起剛到北京時,兩邊的學生從陌生到逐漸熟悉,常可聽到:

  「聽說你們那邊……」北京學生開了口,但不免支支吾吾。

  「聽說你們這邊……」臺灣學生也開口,但總是含混其詞。

  彼此都很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,但又怕不小心誤觸地雷。

  像拿了根長棍子在高空走鋼索,小心翼翼控制手中棍子維持平衡,然後戰戰兢兢的,一步一步緩慢前進。

  隨著熟悉度提高,腳下的鋼索越來越寬,終於變成一塊木板。

  長棍子便被遠遠拋開,腳步變實,甚至開始跑跳。

  剛聽到對方問題時的反應總是驚訝,因為覺得怎麼會有這種誤解,到最後卻是伴隨爽朗的笑聲,因為覺得對方的誤解是件有趣的事;同時覺得自己的誤解也很有趣。

  原來彼此都在光線扭曲的環境裡,看到對方的長相。

  於是彼此都不瞭解對方,卻都自以為瞭解。

  「我們要解放臺灣同胞。」左邊的北京學生突然說。

  「來啊來啊,等好久囉。」右邊的臺灣學生回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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