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智恒 > 孔雀森林 | 上頁 下頁
七一


  「對了。」她又說,「超市的工作我也辭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我更驚訝。

  「在那家超市工作的最大好處,就是常有免費的過期食物可拿。

  既然我以後都不吃過期的東西,那就沒必要再去工作了。」

  「你終於肯聽我的話了。」

  「如果再不聽,我就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李珊藍了。」

  我笑了笑,掛心的事少了一件。

  「超市的工作是什麼時候辭的?」

  「也是我出院後第三天。」

  「你還有什麼轉變是在出院後第三天所發生,而我並不知道的?」

  「有。」

  「什麼轉變?」

  「我覺得認識另一個選孔雀的人真好。」

  說完後,她笑了笑。

  「其實你出院後第三天,我也有個轉變。」

  「什麼轉變?」

  「我很慶倖自己也選了孔雀。」

  「即使被認為虛榮也無所謂?」

  「是啊。」我說,「無所謂了。」

  雖然沒有獵人舉著槍站在面前,但我們兩隻孔雀卻幾乎動也不動。

  我努力試著開屏,她似乎在等我開屏。

  口試當天,我系上Martini先生送的那條領帶。

  沒什麼特別意義,只是直覺會帶來好運而已。

  口試的過程果然很順利,論文沒什麼大問題,大概再花一個月時間修改,就可以拿到學位了。

  口試一結束,我帶著李珊藍到Yum找小雲慶祝。

  小雲請客,我和李珊藍各喝了兩杯酒。

  她們雖是第一次見面,卻似乎很投緣,我們三人聊了一整晚。

  臨走前,小雲曖昧地對我說:「恭喜你了。」

  不知道她真正的意思是恭喜我畢業,還是恭喜我找到李珊藍這女孩?

  論文修訂稿快完成前幾天,指導教授告訴我一個訊息: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有個做研究的機會,剛好也跟我的論文相關,只要我有興趣,他可以幫我寫推薦函。

  這是個大好機會,不僅可以進修,又有錢拿,最重要的是,將來回臺灣後,由於也算喝過洋墨水的關係,因此謀個教職或是找其他工作便容易多了。

  「要去多久?」小雲聽我說完後,便問。

  「兩年吧。」我回答。

  「然後呢?」

  「也許回臺灣,也許發現那邊的工作環境好,就留在美國也說不定。」

  「你想留就可以留嗎?」

  「像我這麼優秀的人才,搞不好美國總統親自來拜託我留在美國呢。」

  「你想太多了。」小雲笑了起來。

  停止笑聲後,小雲說:「在你想太多的過程中,有想過李珊藍嗎?」

  我愣了愣,然後搖頭說:「儘量不去想。」

  「為什麼不想呢?」

  「想了又如何?帶她一起去美國,叫她在臺灣等我兩年?這些都不是好主意吧。更何況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歡我,想這些也太遠了。」

  我玩弄著手指,有些不安。

  「你當初念博士,是為了將來要待在學術界嗎?」

  小雲問完後,拉了張椅子在吧台內坐了下來,正對著我。

  「不是。」我搖搖頭,「那時只覺得學校是座安全的森林,想繼續待在裡面念書而已。」

  「你終究得離開森林。不是嗎?」

  「是啊。」

  「你真的想去美國嗎?」

  「這並不是想不想的問題。」我說,「留過學畢竟不一樣,那仿佛是在身上鍍了一層金啊。」

  「如果李珊藍也很喜歡你,但她卻希望你留在臺灣。你如何選擇?」

  「我……」想了很久,我咬著牙說,「我還是會出去!」

  小雲不說話了。

  我們沉默許久,小雲才緩緩開口:「你回來後,也許這裡就不在了。」

  「咦?」我嚇了一跳,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我累了。」她淡淡笑了笑,「想休息一陣,或者換個地方生活。」

  「這家店怎麼辦?」

  「我會交給小蘭打理。」

  「就這麼放棄太可惜了吧?」我下意識看了看四周,「這……」

  「嘿,我是選馬的人,過得開心自在最重要。」

  我啞口無言。

  小雲並沒有猶豫為難不舍心疼的神情,反而很輕鬆。

  仿佛這對她而言,只是一道簡單的選擇題而已。

  她選擇最重要的,其他一笑置之。

  我突然發現剛剛也做了道選擇題,我選了美國,放棄李珊藍。

  而我選擇美國的原因竟然不是因為我想去,而是它背後所代表的、日後可能帶來的名與利,以及虛榮。

  這就是那個心理測驗中,孔雀的象徵意義啊。

  之前以為自己是個選了孔雀卻不像選孔雀的人,於是自命清高、自認被誤解而委屈、自覺莫名奇妙背負選孔雀的原罪,但沒想到這其實只是我一直沒碰到選擇題而已。

  一旦事關前途、事關身上是否鍍了層金,其他的東西便全拋下了。

  原來我的潛意識裡,完完全全是孔雀的本質。

  想到這裡,我感到血液凍結、全身冰冷。

  認清自己果然是選孔雀的人後,想到這些年來對那個心理測驗的排斥,不禁感到有些可笑,也有些悲哀。

  既然我無法改變自己的本質,而且也已經做了選擇,那就誠實面對吧。

  我一面辦理離校手續,一面辦理出國手續。

  我還沒打算告訴李珊藍,甚至覺得不告訴她也無所謂。

  她似乎沒發覺我的轉變,我們的相處模式也仍然照舊。

  開始打包行李那晚,地板又傳來咚咚兩聲,我放下手上的東西走下樓。

  「這些是什麼?」進了她房間後,我指著地上一堆東西問。

  「手工製成的一些手創品。」她回答,「臺北現在很流行哦。」

  「喔。」

  我蹲下身,挑了一兩樣放在手心仔細檢視。

  「你覺得如何?」她盤腿坐下,「我問過一些人的意見,有人說好看,但也有人說難看。」

  「我的意見就是這兩個意見加起來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好難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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