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智恒 > 孔雀森林 | 上頁 下頁
六一


  我只好把是否要找劉瑋亭的事告訴她。

  「你一定要去找劉瑋亭。」李珊藍說,「不只是為了你,也為了你那個叫榮安的朋友,還有劉瑋亭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就以右邊的石頭這個比喻來說,劉瑋亭是你右邊的石頭,但你可能也是她右邊的石頭呀,而你和她之間就是榮安右邊的石頭。」

  我如夢初醒,決定去找劉瑋亭。

  榮安說劉瑋亭現在又回到成大念博士班,要找她很容易。

  算了算時間,我跟她已經六年多沒碰面了。

  我鼓起勇氣、調整好心情,踏進她所在的系館。

  問了一個同學:博士班的研究室在幾樓?

  他反問我要找誰?

  當我說出劉瑋亭後,他的表情很古怪,然後開玩笑說:「你到三樓,如果哪間研究室讓你覺得最冷最陰森,那就是了。」

  我爬到三樓,看見一條長長的走廊,左右兩邊都是房間。

  雖然是下午,但走廊上沒亮燈,光線晦暗,幾乎看不見盡頭。

  門上掛著名牌,我不必用心感受每間房間的溫度,用眼睛找就行。

  左邊的第八間,門上的名牌寫著:劉瑋亭。

  那個同學說得沒錯,她的研究室有種說不出的冷。

  好像不曾有人造訪,室內不曾有溫暖,讓我想到原始森林裡的小木屋。

  如果我是福爾摩斯,我會藉由科學方法量測門上的凹痕、門口的足跡,然後得出幾乎沒人敲過門以及門口只有她的腳印的結論。

  我甚至懷疑所有人經過她研究室時,都會選擇繞路而行。

  深吸了一口氣,敲了兩下門。

  過了像一分鐘那樣長的三秒鐘後,裡頭傳出:「請進。」

  扭轉門把順勢一推走進。連門把都出奇的冷。

  然後我心跳加速,因為看到了劉瑋亭。

  她眼睛盯著電腦螢幕,雙手敲打著鍵盤,發出輕脆的聲音。

  過了兩秒鐘,她轉過頭,看見我後,停止敲打鍵盤。

  我跟她的距離只有三公尺,卻像隔了三個光年。

  實在太安靜了,我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。

  十秒鐘後,她又轉頭盯著螢幕;再半分鐘後,鍵盤又發出呻吟聲。

  「有事嗎?」鍵盤哀叫了一分鐘後,她終於開口。

  「我……」

  剛發出聲音,才知道聲音已經沙啞,清了清喉嚨後,還是無法繼續。

  「如果你要說抱歉,那就請回吧。我已經聽得夠多了。」

  她打斷我,語氣沒有高低起伏。

  聽她這麼說,我更緊張了,要出口的話又咽回去。

  「出去記得關門。」她說,「還有,別再來了。」

  「這些年來,只要一想到你就很愧疚,甚至覺得傷心……」

  我終於又開口。但話沒說完,便聽見她冷冷地說:「你只是心裡難受,不是傷心。你的心受傷了嗎?被喜歡的人欺騙或背叛才叫傷心,而你並沒有。所以請不要侮辱傷心這種字眼。」

  突如其來的這番話,讓我更加無地自容。

  「我知道你很傷心,所以我必須再見到你,跟你說一些話。」

  「沒什麼好說的。」她的語氣冰冷依舊。

  「請你聽我說完心裡的話,好嗎?」

  她看見我的樣子,猶豫了一下後,歎口氣說:「算了,你還是走吧。我的自尊所剩無幾,就讓我保留它吧。」

  說完後,她站起身,背對著我。

  我無法爬上右邊的石頭了,但如果現在放棄,它將會更高更難爬上。

  突然想起燒掉情書那天,李珊藍所說的話。我用盡最後的力氣,說:「我知道現在講時間不對,可能也不重要,但如果能回到六年多前,回到最後一堂課下課後,回到在教室外那棵樹下追上你的時間點,我不會只說對不起,我還會說:我喜歡你。」

  雖然她背對著我,但我可以從她的背部和肩膀,看到如針刺般的反應。

  「那封情書確實是寄錯了,剛開始我也確實抱著將錯就錯的心態。

  可是後來,我真的很喜歡你,只是單純的喜歡,沒考慮到未來。

  在我大四畢業前夕的那棵樹下,在那個時間點,我是喜歡你的。」

  我一口氣把話說完,似乎已用盡所有力氣,感到全身虛脫。

  她緩緩轉過身看著我,隔了很久,才說:「你真的傷了我,你知道嗎?」

  我點點頭,沒有說話。

  「我知道你沒惡意,寄錯情書也只是個誤會,但那時的我是真心對待你的。你不僅傷了我的自尊,也打擊了我的自信。這些年來,我不靠近任何男生,也不讓他們靠近我,我甚至都不笑了。我無法走出這個陰影,我需要光線,但又害怕見光。」

  她的語氣很平和,已沒有先前的冰冷。

  我知道說太多的抱歉都沒用,而且我也說過太多次了。

  她說完那番話後,沉默了一會,又說:「讓我們回到你所說的那個時間點,我停下腳踏車,而你跑過來。」

  說到這裡,她突然有些激動,試著穩住情緒後,接著說,「請你告訴我,在那個時間點的你,是真心喜歡我嗎?」

  「嗯。在那個時間點的我,是真心喜歡你。」

  她看著我,眼神不再冰冷,溫暖的液體慢慢充滿眼眶。

  然後她哽咽地說:「我們走走吧。」

  聽到這句她以前常說的話,我也覺得激動,視線開始模糊。

  據說眼淚含有重金屬錳,所以哭過後會覺得輕鬆。

  我在劉瑋亭的研究室內流了一下淚後,便覺得身體輕盈不少。

  離開她的研究室,走到戶外,我們在校園裡閑晃。

  初春的陽光很溫暖,她卻眯上了眼,我知道她一定很久沒曬太陽。

  我們分別說說這六年多來的經歷,她很訝異我跟葦庭成為男女朋友,卻不訝異我跟葦庭分手。

  「葦庭學姐和你並不適合。」她說,「你雖然不像是選孔雀的人,但她卻是地地道道選羊的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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