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智恒 > 鯨魚女孩 池塘男孩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「哪裡。」我還有些喘,「走吧。」

  她拿著未開的深紅色雨傘,我穿著黃色雨衣,並肩在騎樓走著。

  我們都沒說話,或許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搭配嘈雜的風雨聲。

  騎樓盡頭到了,她停下腳步,我也跟著停下腳步。

  她舉起傘,我便稍微站開點,唰的一聲,她撐開了傘。

  我跟她保持的距離剛好是傘的半徑,然後一起跨進風雨。

  「風真的好大。」她雙手緊抓著傘柄,手指間又夾著那朵粉紅玫瑰,

  雖然有些狼狽,她卻笑得很開心。

  「還是穿雨衣好。」我說,「要交換嗎?」

  「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!」

  風雨聲太大,正常說話的音量無法清晰傳至耳裡,我只好提高音量:「我先幫你拿著花!你小心撐傘!」

  「嗯!」她點點頭,將花遞給我。

  我解開雨衣上面的扣子,將花插進上衣口袋,再把扣子扣好。

  「我曾在這條路上看見有人開車穿雨衣呢!」我說。

  「真的嗎?」

  「嗯!那時我很好奇便仔細一看,原來那輛車前面的擋風玻璃沒了,一男一女只好穿著雨衣開車!」

  「這笑話不錯!」她笑了。

  「不!」我也笑了,「這是故事!」

  一直提高音量而且用驚嘆號說話是件累人的事,我們只好選擇沉默。

  在風雨中她不時變換拿傘的角度,偶爾傘開了花,她便呵呵笑著,似乎覺得很有趣。

  我也覺得有趣,因為打在身上的雨點,好像正幫我做免費的SPA。

  雖然我應該要把握這最後相處的時間跟她多說點話,但我不想費心找話題跟她聊天,因為此時說什麼或做什麼,都比不上看著她開心地笑。

  即使她的笑聲常被風雨聲淹沒,但她的笑容依舊溫暖而可愛。

  我有點擔心她的傘,更擔心她被淋濕,便頻頻轉頭看著她。

  視線穿過模糊的眼鏡,我發現她身上仿佛罩著一層白色的光暈。

  我突然有種她也許是天使的錯覺。

  「到了。」十分鐘後,她在一棟公寓的遮雨棚下停住腳步,收了傘。

  她呼出一口氣,用手撥了撥覆在額頭上的亂髮,微微一笑。

  這個遮雨棚不僅擋住雨點,也把雨聲淨化成低沉的滴滴答答。

  遮雨棚下的空間雖然狹小,卻已足夠保護住她的聲音,以至於她那句「到了」我聽得很清楚。

  「謝謝你送我回家。」她說。

  「請別客氣。」我說。

  「今天很開心,也很高興認識你。」她說。

  「你搶了我的臺詞。」

  「謝謝你帶給我這麼一段難忘的經歷。」

  「不。」我說,「該說謝謝的人是我。」

  「哦?」

  「因為你在我蒼白的青春中,留下最繽紛的色彩。」

  「你太客氣了。」

  「不,我真的很感謝你。」我說,「謝謝你給我這麼美麗的回憶,即使十年後,或是更久之後,每當遇到颱風天,我一定會想起今晚。」

  她沒回話,略抬起頭看了我一眼。

  依然是清澈明亮的眼神,昏暗的光線和震天價響的風雨聲也掩蓋不住。

  將來我老了,回顧這一生時應該會在腦海裡迅速掠過很多影像。

  但一定會在這裡定格,也許只有兩秒鐘,但一定是定格畫面。

  所有東西在發生的當下,就立刻永恆了。

  因為無法永恆這件事,也是一種永恆。

  這一刻她的眼神,對我而言就是永恆。

  我很高興也很自豪能認識6號美女,也許剛開始時是出自虛榮心,畢竟認識美女對平凡男孩而言是件值得說嘴的事。

  但我此刻只覺得感恩,感激老天讓我認識她,而且在今晚靠得這麼近。

  我心裡正天人交戰,我很想問她以後是否可以碰面?

  是否可以留下一些聯絡方式?是否可以讓我更靠近她?

  但我始終沒開口。

  不是因為沒有勇氣,而是這會讓我覺得太貪得無厭。

  老天已經夠眷顧我了,我不該再額外要求些什麼。

  就像中了發票的特獎已經夠幸運,如果還要求獎金得用全新的新鈔,那就太過分了。

  我知道人們通常不是後悔做過的事,而是後悔那些沒做的事。

  或許將來我會後悔現在的不開口,但我還是下定決心,選擇知足。

  我再度解開雨衣上面的扣子,右手從上衣口袋拿出那朵粉紅玫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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