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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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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過幾百年來寺內僧侶的走動,石塊表面非常光滑,常得小心腳下。 像迷宮般密佈的白牆黑框僧舍,緊湊連接著,走道總是狹長而深邃。 喇嘛們常在轉角一閃而過,來不及捕捉身影。 我突然有種錯覺,「辨經」快開始了,我得加快腳步。 「走慢點!會摔跤的。」韓寒的聲音。 這時才醒悟,我只是遊客,並不是寺內的僧侶。 時間快六點半,很快便要天黑,是該離開紮什倫布寺的時候了。 路金波曾說寺廟外有高原柳,但剛來紮什倫布寺時,也沒瞧見。 「枯柳披金衣」到底是什麼?目前一點頭緒也沒。 一走出寺門便聽見歌聲,好奇之下循聲走去。 在寺廟圍牆邊,一位藏族小孩背著藏式六弦琴正自彈自唱:「那帕伊勒西拉,裡沙依奇拉薩哈……」 唱到後來,越彈越快、越唱越快,腳下也配合節拍跺著舞步。 藏族小孩唱完後,笑了笑便離開。 注視他的背影一會,看見他的左手邊立了一排約三層樓高的高原柳。 江南的柳樹總在水邊,阿娜多姿,像含羞的美人;但高原柳不同,雖然樹枝依舊茂密且阿娜,樹幹卻總是挺立。 眼前的這排高原柳,葉子早已掉光,看似乾枯,卻有一股堅毅之氣。 而且株株高大挺立,全身金得發亮。 我腦裡響了聲悶雷,莫非這就是「枯柳披金衣」? 「韓寒,你沒近視。」我揉了揉眼睛、擦了擦眼鏡,深怕這是幻覺,「請你告訴我,這些高原柳是金色的嗎?」 「這……」韓寒張大了嘴,似乎很驚訝,「竟然是金色的。」 原以為只是陽光的反射,但舉目四望,並沒有陽光射進紮什倫布寺。 已經七點了,四周呈現太陽剛下山時的景色。 即使是寺廟的金頂,此時也已顯得有些灰暗,不再金碧輝煌。 但這排高原柳卻發著金光,像傳說中的金色佛光。 耳畔隱約傳來喇嘛們的誦經聲,我仰頭注視金色的柳,傾聽誦經聲。 我覺得自己變得很乾淨,可以清楚看見內心,甚至跟靈魂對話。 「你從哪裡來?」、「你現在在哪裡?」、「你要往哪裡去?」 我一口氣問了自己的靈魂三個問題。 「不管輪回了多少次,你總是問相同的問題。」 我彷佛聽見靈魂的回答。 「那是因為你從來不給答案。」我說。 「你執著了。」靈魂說。 「為什麼?」我問。 「如果問題根本不存在,又何必要有答案。」靈魂回答。 不知道跟靈魂對話了多久,突然間,腦海裡浮現一幅影像:20年前,我考完大學聯考準備填志願的那個午後。 我記得從沒在志願卡上填上水利系,所以當放榜結果是成大水利時,我甚至打電話去詢問是否電腦出錯? 這些年來,這個謎團始終存在心中。 但此刻腦海中的影像清晰地顯現,那個午後我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。 我在窗外的天空看到一團東西,像是光,又像是影。 然後我好像突然領悟了什麼東西,於是低下頭開始劃志願卡。 我看到我在志願卡上劃了成大水利的代碼,我甚至還看到代碼。 心下突然雪亮。沒錯,我確實填了水利系。 「喂!偷生的螻蟻!」 腦海中的影像被打散。我轉過頭,竟然看見滄月在十步外。 「你怎麼也在這?」我往她走了幾步。 「你走路變正常了。」滄月笑了笑,「沒得到高原反應吧?」 「我已經忘了有高原反應這件事了。」我也笑了笑。 滄月說那天從機場載我到拉薩後,便到處走走,今天剛好來日喀則。 這幾天她看了很多,也體驗了很多,心境改變了不少。 「西藏人說:幸福是圓的東西,不容易背。」她說,「所以任何可能帶來幸福的東西,哪怕是一丁點,都要更加珍惜,呵護於手中。」 「你似乎頓悟了。」我說。 「我已經聽見西藏的聲音了。」她說。 「喔?」 「只要心夠靜,就聽得見。」她笑了笑,「你剛剛不也在聽?」 「如果心夠靜,那麼聽見的是自己?」我說,「還是西藏?」 「你執著了。」她又笑了笑。 「生命果然值得熱愛。」滄月笑著說:「我得好好寫篇小說,宣揚螻蟻尚且偷生的觀念。」 「最好是這樣。」我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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