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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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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在那東方高高的山尖,每當升起那明月皎顏,瑪姬阿米醉人的笑臉,會冉冉浮現在我心田。」 「那位少女叫瑪姬阿米?」我問。 「瑪姬阿米不是人名。」石康搖搖頭,「瑪姬在藏文的意思是未染,可解讀成聖潔、純真。阿米的原意是母親,藏人認為母親是女性美的化身,母親的身上有女性所有內外在的美。因此瑪姬阿米的意思應該是純潔的少女或未嫁的姑娘。」 「原來如此。」我點點頭。 石康朝我舉杯,我也舉杯,彼此乾杯。 「你知道那位神秘人物是誰嗎?」石康放下杯子後說。 「不知道。」 「六世達賴喇嘛——倉央嘉措。」 「啊?」我大吃一驚,「難道當初倉央嘉措時常溜出布達拉宮,就是跑來這間小酒館嗎?」 「沒錯。」石康哈哈大笑,「就是這裡。」 我不自覺地站起身,環顧四周。 關於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故事,充滿著傳奇色彩。 五世達賴喇嘛圓寂時,當時西藏的第巴——桑結嘉措為了政權考慮,採取秘不發喪,並對外偽稱五世達賴仍在人世。 康熙御駕親征淮噶爾後,才從戰俘口中得知五世達賴早已圓寂多年,便下旨責問桑結嘉措。桑結嘉措只得趕緊讓倉央嘉措坐床。 因此倉央嘉措雖然5歲時即被尋訪為轉世靈童,但一直被秘密隱藏,直到15歲時才坐床,入主布達拉宮。 倉央嘉措坐床後,西藏內外動盪紛亂,政權仍由桑結嘉措獨攬,央嘉措其實只是傀儡。 他厭倦現實,也不願爭權奪利,於是變得懶散且喜好遊樂。 後來拉藏汗擒殺了桑結嘉措,掌握了西藏大權,便想廢掉倉央嘉措。 拉藏汗上奏康熙,指責倉央嘉措終日沉溺酒色、不守清規。 康熙下令將倉央嘉措執獻京師,在押往北京途中,他病故于青海。 藏人自撰的歷史書則說是拉藏汗派人將他害死于青海湖邊。 那年倉央嘉措才24歲。 但也有人說他沒死,他的貼身侍從兼好朋友扮成他的模樣受死,因此他逃掉了,然後輾轉各地弘法傳教。 無論何種說法,布達拉宮都不會有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法體靈塔。 「倉央嘉措在西藏一直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。」石康說,「他也真是特立獨行,身為活佛,卻寫下大量浪漫的情詩。」 「嗯。」我點點頭,「我也拜讀過他的詩歌。」 「不在布達拉宮當活佛,卻時常溜到這裡與情人幽會。」石康笑了,他的詩句也曾提到他在雪地留下腳印而使形跡敗露呢。」 「或許倉央嘉措始終不覺得自己是活佛,只是個平凡人而已。」 「喔?」石康的表情有些驚訝。 「倉央嘉措十五歲時才坐床,這年紀已經不算小孩了。坐床前他一直生活在民間,或許在世俗中待久了,會覺得自己比較像人吧。」 「或許吧。」石康說,「只有打從心裡相信自己只是凡人,才會做出許多違反清規的風流韻事。」 「大家都說倉央嘉措是為了與情人幽會而溜出布達拉宮,似乎只把這當風流韻事看待。」我看了看石康,「你想聽聽我的說法嗎?」 石康又在我杯子裡斟滿酒,並比了個「請」的手勢。 「倉央嘉措在坐床前有個愛人,當他在布達拉宮時,之所以不顧各方責難、突破重重阻礙而溜到這兒來,那是因為這家店裡端酒少女的側面,很像他的愛人。」 石康坐直身子,眼睛一亮。 「從自由自在的平凡人,突然變成至高無上的活佛,一定很難適應。 戒規森嚴的宮廷生活、終日誦經禮佛、沒有權力的虛位,倉央嘉措活得並不開心。他日益厭倦政治鬥爭,卻無法逃離,只有更加思念註定無法在一起甚至無法再見面的愛人。」我的口氣很平淡,「所以,他來到這裡。」 「或許倉央嘉措就是常常坐在我這個位置,靜靜望著那位美麗少女的側面,獨自喝著酒,思念他的愛人。只有在這個時候,他才會感覺自己是活著的吧。」 我舉起酒杯,望著櫃檯,綁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著。 石康也轉過身,看了櫃檯一眼。 「只恐多情損梵行,入山又恐負傾城。 世間哪得雙全法,不負如來不負卿。」 「這是?」 「倉央嘉措的詩句。」我說。 「當一個平凡人,好像比較幸福。」石康說。 「嗯。」我點點頭。 我和石康同時沉默了一會,然後石康舉杯邀我乾杯。 「你的說法比較有趣。」石康笑了笑。 「想知道臺灣版的倉央嘉措結局嗎?」我說。 「臺灣版?」 「嗯。」我笑了笑,「因為我是臺灣人。」 「哈哈。」石康笑了,「有朋自遠方來,得再喝三杯。」 說完後,我和石康又幹了一杯。 「他既沒有在青海病故,也沒有四處流浪傳教,而是偷偷回到家鄉,與愛人重逢,然後平淡過完一生。」 「這結局挺美的。」石康又哈哈大笑。 「或許因為臺灣某位小說家非常同情倉央嘉措,便編了這個結局。」 我說,「這就是所謂,小說家的善念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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