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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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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覺得喉間乾澀,無法再吐出言語,便靜靜看著天色由黃變暗。 太陽下山了。 「這座公園又大又美,我不懂為什麼我後來很少來。」我終於開口。 「嗯。」她簡單應了一聲。 「我是說,為什麼我後來很少來?」 「你問我嗎?」 「不,我是問哈士奇。」我笑了笑,「廢話,我當然是問你啊。」 「你認為我知道?」 「我想你應該知道。」我轉頭看了她一眼。 「一年前,這公園被選為第一座都會區內的螢火蟲複育公園,市政府在公園裡野放兩千隻螢火蟲。隔天傍晚,便有很多家長帶著孩子,拿著網子和玻璃瓶,很高興地來抓螢火蟲。」 「唉。」我歎口氣。 「你看到後很生氣,開口罵那些家長們:你們都是這樣教育小孩嗎? 但他們都覺得你反應過度、多管閒事。」莉芸也輕輕歎口氣,「根本沒有人理你,你只能眼睜睜看著螢火蟲在玻璃瓶內亂竄。」 「後來呢?」 「過了兩個禮拜,公園裡再也看不到螢火蟲。」莉芸的語氣很平淡,「當最後一隻螢火蟲消失在公園後,你就很少來公園了。」 「原來如此。」我問:「那時你在哪裡?」 「我在庭園咖啡店裡,看見你經過門口,背影像只疲憊的螢火蟲。」 她說,「我跑出去問你:痛嗎?」 「啊?」我微微一驚。 「不好意思。」她說,「我常那樣問你。」 「那我怎麼回答?」 「你只說:螢火蟲才會痛。」 我又開始沉默,而黑夜已悄悄籠罩整座公園。 「其實你不用太在意我所說的話。」莉芸打破沉默,「因為我不只是奇怪的人,還是無聊且想太多的人。」 「不,你不是。」我說,「你是……」 「嗯?」莉芸等了幾秒,等不到我把話說完,便問:「是什麼?」 「總之……」我想不出合適的形容,只好下結論:「謝謝你。」 莉芸似乎嚇了一跳,身子微微顫動。 我轉過身,竟發現她的眼眶似乎有淚光。 「你怎麼哭了?」 「沒事。」她拿出面紙,小心翼翼對折兩次,然後輕輕擦了擦眼角,「這麼多年來,第一次聽你說謝謝。」 「這麼多年?」 「沒事。」她又說。 「該吃晚飯了。」莉芸站起身,「今天的特價餐是迷迭香烏龍面。」 「不好意思。」我說,「我沒胃口,吃不下。」 「今天我請客。」 「人是鐵,飯是鋼。」我站起身,「吃不下還是得吃。」 我和莉芸慢慢走回「遺忘」,一推開店門,發現店裡的氣氛很熱烈。 「怎麼這麼晚回來?」莉莉的語氣有些埋怨,「我快忙不過來了。」 「這是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?」我說。 「哦?」莉莉吃了一驚,「你知道了?」 「嗯。」我說,「寡人餓了,要用膳。」 「遵旨。」莉莉笑了,「馬上就好。」 莉芸先去忙,我獨自坐在最裡面靠右牆的座位。 回想莉芸在公園所說的話,我相信她沒騙我,那些都是發生過的事。 可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啊。 無論我如何努力也喚不回遺忘的記憶,只覺得腦袋越來越重。 我轉頭看著魚缸,視線跟著缸內的魚遊動,看了一會便入了神。 §第六章 「想起來了嗎?」莉芸端著迷迭香烏龍面放在我面前,說:「庭園咖啡店的老闆要轉讓他的店時,我向他買下了這個魚缸。」 「唉。」我搖搖頭。 莉芸吐了吐舌頭,到吧台又端了碗面,再走回我對面坐下。 我有些心不在焉,因而食不知味,面還剩一半便放下筷子。 「今晚早點休息,明天一早你還得到臺北出差。」莉芸說。 「差點忘了。」我說,「咦?你知道我要到臺北出差?」 「你前幾天有告訴我。」 「是嗎?」我歎口氣,「我的記性這麼差,萬一誤了工作就糟了。」 「你放心。」她很篤定,「你的工作不會有問題。」 「嗯?」我很疑惑。 「有天晚上你在庭園咖啡店吃晚餐時,店裡走進一對看起來像是情侶的男女,男的50歲左右,女的才20多歲。」莉芸頓了頓,說:「但他們剛走進店裡,男的目光與你相對幾秒後,便轉身離開。」 「為什麼會這樣?」 「我當時也很疑惑,看了看你,聽到你說:我出運了。」 「出運?」 「我走到你身旁問你為什麼那樣說?」莉芸忍不住笑了起來,「你說:吃晚餐時能吃到目睹老闆跟情婦約會,這是一種境界啊。」 「喔?」 「我說也許他們只是一對年齡差距很大的夫妻,你說:最好夫妻晚上到公園散步時,先生穿西裝打領帶、太太濃妝豔抹。」 「我說的沒錯啊。」 「嗯。」莉芸笑著點點頭,「我也認同。」 怪不得如果我因為記性不好而誤了公事時,老闆幾乎不責駡我,甚至還會對我說:「你是貴人,難免會忘事。」 原來他是想堵住我的嘴。 「那我老闆和他情婦的感情是否依舊堅貞?」我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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