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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我的記性不好。

  我並非天生如此,事實上我小時候還挺聰明的。

  雖然不太用功念書,但考試成績很好,可見我那時的記性應該不錯。

  直到國二發生意外後,我的記性才開始變差。

  其實也不算是「意外」,只是一場打架事件而已。

  說起來有些丟臉,我不是單挑惡少,也不是一群人打混仗;而是跟個凶巴巴的女孩打了一架。

  過程中我的頭撞到桌角,但怎麼撞的我記不清了。

  因為我的記性不好。

  我說過了嗎?

  雖然記性不好,但離健忘症還有一段距離。

  只是偶爾剛起床時會想不起來昨天在哪、做了什麼?

  是否殺了人或剛從火星歸來,一點也記不起來。

  不知道你是否有類似的經驗,有時剛從夢裡醒來時會記得夢的細節,但下床刷完牙後便只記得夢的輪廓,吃完早餐後夢境就會完全忘光。

  只知道曾經作了一場夢。

  說到作夢,從國二到現在,我倒是常作一種夢。

  夢裡有個女孩總會問我:「痛嗎?」

  然後緩緩伸出手似乎想撫摸我的頭,但手總是伸到一半便放下。

  在夢裡她臉蛋的輪廓是模糊的,我只清楚看見她的眼神。

  她的眼神非常專注卻帶點悲傷,有時還會泛著淚光。

  不管作了多少次夢,夢裡那個女孩問「痛嗎?」的聲音和語氣,都一模一樣,可見應該是同一個女孩。

  但我對她毫無印象。

  我並不清楚為什麼會作這種夢,而且一作就是這麼多年。

  我最納悶的是,為什麼她總是問我:「痛嗎?」

  說到「痛」,我倒是想起一個女孩,她叫莉芸。

  你可曾想過在煙灰缸撚熄煙頭時,煙灰缸會痛?

  如果穿上刺了繡的衣服,你會感覺到衣服的痛?

  莉芸就是那種覺得煙灰缸被燙傷、衣服被刺傷的人。

  我住在一棟公寓社區內,這社區由A、B、C三棟20層大樓組成,有兩百多戶住家,我住C棟17樓。

  莉芸在A棟一樓開了間簡餐店,但我並非在她的店裡認識她。

  我第一次看見她,是在社區管委會所舉辦的烤肉活動上。

  那次烤肉的地點在湖邊,社區內的居民約100人參加。

  我和莉芸剛好同組。

  烤肉總是這樣的,具有捨己為人胸懷的會忙著烤肉,童年過得不快樂的人通常只負責吃。

  我是屬於那種童年過得特別不快樂的人。

  「你知道人們都是怎麼殺豬的嗎?」

  我停止咀嚼口中的肉片,轉過頭正好面對莉芸。

  我對莉芸的第一個印象是乾淨,不論是穿著或長相。

  好像飄在晴朗天空中的雲又被白雪公主洗過一樣。

  我不太確定她是跟我說話,只好微微一笑,繼續咬牙切齒。

  「通常是一把很尖的利刃,猛然刺進心窩,豬又驚又痛,嚎叫多時,最後留下一地鮮血而死。」她注視著我,淡淡地說。

  我確定她是在跟我說話,但實在很難回答她的深奧問題,只好裝死。

  然後又在烤肉架上挑起一塊米血。

  「這塊米血上面的血,你知道是怎麼來的嗎?」她又說。

  「大概是那所謂的一地鮮血吧。」我說。

  她點點頭,臉上沒什麼表情,說:「你能感覺到豬的悲憤嗎?」

  「你非得現在說這些?」悲憤的是我的語氣。

  她望瞭望我,臉上似笑非笑,眼珠在眼眶中轉了兩圈,說:「我只是找話題跟你聊天而已。」

  我把手中的米血放回烤肉架上,然後手指跳過香腸,拿起一根玉米,說:「這樣你就沒話說了吧。」

  她沒接話,只是又看了我一眼。

  基於男性的自尊,我也沒開口另辟戰場。

  時間隨著玉米粒流逝到我的肚裡,終於只剩光禿禿的玉米杆。

  我站起身,假裝隨興四處走走,但視線隨時溜回烤肉架,打算在她不注意時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奪取烤肉架上任何可能曾經哀嚎的東西。

  等了許久,她依然坐在烤肉架旁。我苦無下手的機會,只好問:「你為什麼想跟我說話?」

  「因為你總是望著遠方。」她回答。

  「望著遠方?」我很疑惑,「這樣犯法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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