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陳浩基 > 遺忘·刑警 | 上頁 下頁


  持槍男人的表情沒半分變化,沒有憤怒的樣子,更沒有猙獰的笑容。許友一在瞬間知道,對這個男人來說,開槍殺人就像呼吸一樣自然,是平常不過的事。

  許友一發覺自己沒中槍是下一秒鐘的事情。華叔在他身旁發出慘叫,然後向前彎腰,倒下。許友一想伸手拉住華叔,但他的身體沒有反應。不知道是因為接受過嚴格的訓練,還是出於動物本能,他這一刻沒有再把視線移開,直盯著面前的男人、對方的臉孔、他所握住的手槍以及扣在扳機上的食指。

  ──要死了。

  這念頭在許友一腦海中閃過。

  他在警校學過如何處理目前的情況,但他的腦袋一片空白。一般來說,警員遇襲時應該拔槍,確保自己和同僚的安全,然後求救;可是,他知道此刻這些知識派不上用場。

  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時間拔槍。

  男人和自己只有幾十釐米的距離,而且對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──只要有一絲猶疑,只要拔槍的動作慢上半秒,便要吃上一顆子彈。

  他亦知道這距離無處可逃,無論他向哪個方向逃走,子彈還是會無情地擊中自己。

  許友一做出一個他沒想過的行動。

  他伸手握住男人的手槍。

  他沒有多想,他只知道目前要做的是阻止對方發射第二發子彈。

  他以右手虎口緊按手槍的滑膛,再以食指壓住扳機的後方。他感到男人的手指正在扣動扳機,只要他手指一松,另一顆九毫米口徑的子彈會穿過自己的胸膛。

  許友一感到跟對方角力很久,可是這不過是五秒不到的事情。男人似乎沒想過許友一有此一招,露出一點詫異的表情,隨即鬆開右手,以拳頭揍向許友一的面頰。

  「啪!」許友一結實地挨了一拳,眼前金星直冒,不過他沒有倒下。他以左手叉向男人的脖子。他不擅長近身格鬥,但如果比體力和耐力,他還有點信心。

  男人發覺策略錯誤,連忙多揍幾拳,但許友一沒放開左手。許友一的右手仍緊握男人的手槍,他想過把槍抓好,或是拔槍指嚇對方,可是他沒有餘暇處理。光是集中精神應付面前這兇悍的傢伙已不能分心,如果對方突然拔出小刀,也足以讓自己喪命。

  許友一嘗試把男人按倒地上,但他沒有成功。男人企圖把他推往海裡,也一樣失敗。二人就這樣僵持著,你一拳我一腳互相扭打。許友一占了一點上風,他用右手握住的手槍,以槍柄重擊對方的頭部,男人血流披面,但仍不住掙扎。

  這場扭打只持續了一分鐘。由於傳出槍聲,附近有居民報警,碰巧有一輛巡邏車停泊在附近,五名警員很快到場。看到對方增援已到,男人不再反抗,被趕到的警員用手槍指嚇下伏在地上,任由他們替他戴上手銬。

  這場一分鐘的打鬥,在許友一心中卻像三個鐘頭那麼長。當他回過神來,看到血泊中的華叔,不由得跌坐地上,面容扭曲。許友一對男人被捕、救護車到場之間的事情全無記憶,只知道大力地喘著氣,精神恍惚地左顧右盼。

  他記得的,只有蜷縮地上、身上一片紅褐色的華叔的身體,以及那個血流披面、沒露出半點感情的惡魔的表情。

  半小時後,鑒識科人員在現場搜證,許友一坐在警車中,按著發瘀的臉頰,喝著熱茶,向做筆錄的警員說明經過。縱使他能清醒地敘述事件,但他心裡猶有餘悸。

  「那麼說,當時你本能地扣住對方的手槍,所以才逃過一劫?」

  許友一點點頭。

  「我用手指穿過扳機後的空間,所以對方沒能開槍。」

  負責筆錄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便衣警長。他記下許友一的供詞後,瞥了放在旁邊包在透明塑膠袋裡的證物一眼──那把黑色的半自動手槍。

  「老弟,你真走運,對方拿的是馬卡洛夫而不是黑星。」警長笑了一笑。

  「什麼?」

  「那是蘇制的馬卡洛夫PM,而不是大圈常用的大陸制54式黑星手槍。」

  「不,我問的是為什麼說我走運?」

  「黑星的扳機後方沒有空位,你沒可能把手指插進去跟對方角力。」警長指了指手槍的扳機。「流進香港黑市的手槍,十把裡有八把是黑星,給你碰上馬卡洛夫,不是好運是什麼?」

  許友一倒抽一口涼氣,刹那間感到背脊發麻。

  十分之八……就是說,剛才有五分之四的機會,自己的抉擇會徒勞無功。

  一位穿制服、身材略胖的中年警員緊張地打開車門,看到許友一,說:「你這回成名了,警署剛證實犯人身份,你抓到的那個原來是葉炳雄。」

  「賊王葉炳雄?」許友一訝異地問道。

  「就是那個頭號通緝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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