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陳浩基 > 遺忘·刑警 | 上頁 下頁


  雖說感覺上很陌生,我卻沒懷疑過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,我很清楚下一個路口有多遠、該在哪兒轉彎。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,就像一杯既溫且冷的開水,明明知道沒可能存在,我的神經卻傳達著明確真實的資訊。

  就像我每天也看過類似的風景,這一刻才是第一次踏足這條街道。

  「這種病叫Post-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,即『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』,簡稱PTSD。因為你曾遇上嚴重的心理創傷,那事件在你的意識裡留下不能磨滅的傷痕,即使你意識不到,它留下來的心理傷害仍會持續。你的情緒會因為小事而波動,失去注意力,甚至出現短期性或選擇性的失憶。」

  醫生曾這樣告訴我。

  現在這感覺叫「未視感」吧?和對陌生的事物產生熟悉感覺的「既視感」相反,「未視感」指對熟悉的事物產生陌生感。怪異的是,我這種陌生的感覺卻又不完全陌生,仿佛「既視感」和「未視感」同時發生。

  我晃晃腦袋,擺脫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。不少警務人員也曾患PTSD,重要的是這病有沒有影響工作。我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狀態,如果被小小的情緒病打敗,我又如何勝任這職務?什麼狗屁PTSD,什麼娘娘腔創傷壓力,只要意志堅強一點把它們克服就是了。

  走著走著,我來到西區警署的門外──我沒預料到它給我的震撼,比陌生的餐廳招牌和路燈更甚。

  我完全認不得警署了。

  警署外頭依舊放了兩門裝飾用的古老大炮,可是樓梯和牆壁都煥然一新,鋪上亮麗的雲石和淺灰色石磚。玻璃門旁的磚牆給換成落地玻璃,讓經過的人對警署大堂一目了然。就連牆上「西區警署」四個中文字亦翻新,換上方正的字體。

  這是怎麼一回事?才一天光景,警署大門便給重新裝修了?

  我呆了半晌,細心察看這個「簇新」的門面。不對。這不是一天完成的裝潢,路磚和牆壁已有點舊,角落有丁點破落,積了好些灰塵,說明了這大門不是昨天給換上的。

  那股怪異的陌生感再一次向我襲來。我掛上警員證,推門走進大堂,四周再一次令我陷入迷惘。警署大堂的褐色木椅都換成了時尚的不銹鋼椅子,牆壁也粉刷過,貼著形形色色的政府海報。那個放宣傳單和警務資料的破木架沒了,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外框銀色鋼條的直立式架子,單子和資料整齊地插在不同的間隔內。天花板的螢光管換成內嵌式的節能燈泡,柔和的光線跟我印象中的炫目白光相差很遠很遠。

  「先生,有什麼可以幫忙?」一位坐在前臺後穿著整齊制服的女警員跟我說。她似乎看到我四處張望、神不守舍的樣子。

  「呃……」我把掛在頸上的警員證揚了揚,說:「這兒是西區警署吧?」

  「是的,學長。」她笑容可掬地回答。

  「大堂是昨天裝修的?」我問。

  「什麼?」

  「我說,這些牆壁、架子、桌椅是昨天裝修好的嗎?」

  那女警略略皺眉,說:「我上星期才調到這區,我只知道我來的時候大堂已是這樣子了。」

  一個星期前已是這模樣?發生了什麼事?這是同事們跟我開的玩笑嗎?可是,這規模可不是能簡單做到的,誰會大費周章來整我?

  「請問學長你要找誰?」女警問道。

  我本來很想回答我在這兒上班,可是話到喉嚨卻說不出來。這真的是七號差館嗎?

  「刑事科黃督察回來了嗎?」我問道。

  「誰?」

  「刑事偵緝科指揮官黃柏青督察啊。」

  「刑事科的指揮官是姓馬的,學長你是否弄錯了?」

  姓馬?誰啊?

  「弄錯的是你吧?我說的是西區刑事偵緝科的組長。」

  「西區刑事偵緝科指揮官是馬鴻傑督察,並不是什麼黃柏青。」

  「你找黃組長?」一位路過的男警員插嘴問道。他的前額光禿,看樣子有四五十歲。

  「對。」我點點頭。

  「老黃三年前退休了啦。他現在應該在加拿大生活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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