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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「就是。」阿涅眨眨眼,像是對阿怡能說出「中間人攻擊」五個字感到好笑,「網路以文字為主要溝通媒介,人們習以為常後,便不會質疑電子世界裡的訊息是否真實、躲在文字背後的又是否他們想像中的那個人。這也是今天出現不少網路詐騙的原因。」

  「可是杜紫渝收到假的還書通知,她不會懷疑嗎?」

  「我在偽造花生討論區的爆料串前,以相同方法先弄了假的學校討論區文章,假裝其他學生也收到同樣的錯誤通知。而且,我還加了一篇談論那天我們在圖書館引起的小騷動,杜紫渝看到有人問及你妹妹的事,自然不會繼續注意還書的短信。」

  阿涅為了增加那篇只有杜紫渝才能看到的假討論串的可信性,特意檢查以諾中學的系統記錄,調查當天在圖書館使用印表機的高年級學生的身份,知道棋藝社的社長在場,冒充對方留言回應。事實上,杜紫渝看到那串討論後沒有第一時間找兄長叫阿涅有點意外,但同時令他更瞭解杜紫渝和兄長的信賴關係,好讓他調整接下來的部署。

  「我知道杜紫渝不可能無視圖書館版那礙眼的聊天,她一定會定時追蹤,留意有沒有人——例如郡主——插話,說出更多關於遺書的事,於是那就成為引導她去品嘗『主菜』的誘餌。」阿涅繼續說明,「第二天我以另一名學生的名義,轉貼了我剛才給你看的花生討論區的假討論串的連結。」

  「然後她便上鉤,以為自己的惡行曝光……」阿怡開始明白計畫的來龍去脈,「她昨天先讀到那個柯南的爆料,今天再看到有人說拿到他們的硬碟檔案,而你用那什麼化裝攻擊和魔鬼魚機器,阻斷了她向兄長求助的一切可能……」

  阿怡看著螢幕裡的杜紫渝,此刻她才發覺,雖然對方一臉平靜地讀著小說,眉宇間隱然流露著些微不安,掩飾著心事重重的樣子。

  「等等,」阿怡突然想到一點,「杜紫渝現在不在家,她不就有機會接上真正的網路?萬一她發現花生討論區沒有那串文章,事情不就敗露了?又或者她大哥這時候打電話給她,阿涅你這台魔鬼魚的天線能攔截身在咖啡店的她的手機嗎?」

  「所以鴨記現在貼身跟蹤她啊。」阿涅指了指螢幕,「他的背囊裡有一台低功率的Stingray,能攔截半徑十米內的訊號,另外也有一台用作偽冒Wi-Fi月臺的筆記本,進行中間人攻擊,確保杜紫渝繼續被孤立。當然,假如她忽發奇想,跑去使用咖啡店的公共電腦上網,或是使用公眾電話打電話給兄長,那我們就有點麻煩,鴨記到時只能隨機應變,想方法加以妨礙。不過她九成不會這樣做,因為她根本沒懷疑過自己的手機有問題——現代人誰會放棄自己的手機不用,跑去使用投幣的公眾電話?老實說,今天大部分人身上連零錢都沒有,他們都使用八達通之類的電子錢啦。」

  阿怡沒想到阿涅早有準備,也漸漸理解為何他說雖然杜紫渝跑到又一城教他感到意外,卻也有應付的手段。

  「目前杜紫渝還蠻鎮定的,畢竟『她的大哥』我在LINE說不用擔心,不過她內心已有所動搖。」阿涅說道,「她真正的大哥仍蒙在鼓裡,埋首在工作之上,應該一時三刻不會留意妹妹這邊出了狀況。如此一來,基本佈局已完成,接著便是下一階段了。」

  「下一階段?」

  「你想參與的話,今晚就別回家。」阿涅露出狡詐的眼神。

  阿怡不知道阿涅的用意,但她察覺她今晚必須留下來。

  不久,螢幕裡的杜紫渝收起書本,從座位站起來,鏡頭也搖搖晃晃的,跟著杜紫渝離開咖啡店。杜紫渝走到沙福道的小巴站排隊候車,而阿怡從畫面看到,鴨記就站在她隊伍前方,相隔一位乘客。小巴站站著不少準備回廣播道的居民,而在等候的同時,阿怡察覺到鴨記和阿涅不簡單之處——一般來說,跟蹤他人應該留在目標人物的後方,可是鴨記此刻卻比杜紫渝排得更前。阿怡猜這有兩個好處,一是假如鴨記排在杜紫渝身後,萬一小巴滿座,剛巧在鴨記和杜紫渝之間中斷,鴨記就無法跟對方同車,繼續監視,而排在前方的話,可以找藉口禮讓其他乘客上車,讓自己順利坐上杜紫渝會乘坐的班次;二是更工於心計的一步,試問誰會想到站在前方的人正在跟蹤自己?然而鴨記卻大膽地先讀了杜紫渝的行動,知道她準備坐小巴回家,於是搶在她前面排隊。

  「我們也該出發了。」阿涅站起,往車頭走過去。這時候阿怡才看到車廂前方放儀器的架子旁有一扇狹長的滑門,阿涅拉開後,便能擠進駕駛座。

  「你留在後面繼續看就好。」阿涅從駕駛座回頭說罷,便關上滑門。

  車子搖搖晃晃的發動,但阿怡沒理會,只繼續觀察畫面裡的杜紫渝。鴨記和杜紫渝坐上小巴,分別坐在前方和後方。十五分鐘後,阿涅將車子開回廣播道一個停車位,回到車廂裡,而鴨記他們仍在路上。再過數分鐘,杜紫渝下車,但鴨記仍紋風不動坐在小巴上。

  「她已經回到我們這邊的Stingray攔截範圍。」阿涅像是向阿怡解釋道。阿怡也理解鴨記為什麼沒跟隨下車,因為小巴不像巴士,乘客可以隨時請司機停車,假若杜紫渝喊「有落」後鴨記一同下車,這很容易引起對方注意。

  ①在香港乘搭小巴的專用術語,乘客喊出粵語「有落」,司機便會停車讓其下車。另有衍生出「燈位有落」(訊號燈的位置下車)、「街口有落」(街角下車)等。

  五分鐘後,杜宅的監視畫面裡傳來杜紫渝的身影。與此同時,鴨記也回到「流動基地」,跟阿涅會合。

  「辛苦你了,要你兼顧這邊。」阿涅邊接下鴨記遞過的背囊邊說。這天晚上,原來的分工是阿涅監視杜紫渝,鴨記監視施仲南,可是杜紫渝的行動令阿涅不得不放棄另一邊。

  「不打緊。」鴨記依舊以平淡的語氣回答。事實上,對鴨記來說這邊的跟蹤更能顯出他的本事——畢竟他本來負責監視的傢伙,這幾天不是在公司加班,就是窩在家裡準備文件。

  阿怡有點猜不透鴨記和阿涅的關係。鴨記對阿涅好像很敬重,不過那也可能是搭檔間的信賴。她想起來記老闆談及阿涅的表情,也想起莫偵探對阿涅的態度。在阿怡眼中,阿涅不過是個能力超凡的討厭鬼,她無法瞭解他們怎樣跟這個怪人建立信賴關係。

  鴨記離去後,阿涅對阿怡說:「椅背能夠往後調節,你可以先睡一下。」

  「睡一下?你不是說進行什麼下一階段嗎?」

  「時候還早。」阿涅邊說邊從工作臺下一個膠袋掏出一條麥果棒,再埋首筆記本之上。

  阿怡不明所以,但她決定姑且聽從對方的話。車廂環境昏暗,加上連日的情緒波動,阿怡感覺疲累,在盯著螢幕裡的杜紫渝的同時,不知不覺間闔眼睡著。朦朧中,她感到有人搖動她的左肩,惺忪間睜開眼,看到阿涅一如她睡著前的模樣,坐在左邊的椅子上。阿怡正奇怪阿涅為何這麼快喚醒她,舉起手腕瞄了一眼手錶,卻看到時針已跨過「三」字——她渾然不覺自己睡了快四個鐘頭。

  「清醒了沒有?」阿涅問。阿怡揉揉雙眼,環視四周。監視螢幕中仍舊是杜宅的景色,不過顏色變成單調的淡綠色,對準杜紫渝房間的三號螢幕亦一樣。

  「行、行動了?」阿怡反問。

  「嗯。」

  「我們要做什麼?潛入杜宅嗎?」

  「不,我們要打電話。」

  「打電話?」

  「半夜的騷擾電話。」

  阿怡聽罷睡意全消,質問道:「騷擾電話?你要我留下來就是做這種幼稚的惡作劇?」

  「本質上的確是惡作劇,但卻不幼稚。」阿涅聳聳肩。

  「怎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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