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陳浩基 > 網內人 | 上頁 下頁 |
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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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最好有二千萬啦。」剛巧經過二人身後的阿豪插嘴道,「有一千萬,我們也可以搬新辦公室,然後聘請幾個人替我應付那些找碴的麻煩用戶查詢了。」 「這世上有很多錢多到用不完的VC,難保有一兩個傻瓜願意送兩三千萬給我們,」施仲南笑了笑,「當然他們能否回本就是後話。」 「嘿,所以你認為GT網根本沒有價值嘛?」阿豪乾脆拉來一張椅子,坐在二人身旁,問道。 施仲南瞄了瞄在辦公室另一角的Joanne,確認這個「老闆的眼線」在講電話,聽不到自己的話後,再壓下聲線說:「不是沒價值,是欠缺營利能力,容易被市場淘汰。目前網站試運行,線民的G幣都只是以站內貢獻程度發放,並未以真金白銀交易,自然覺得買買賣賣好好玩,將來讓他們『課金』購買G幣,到底他們會有多投入呢?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無法令有價值的八卦消息留在網站內,假如是夠勁的爆料,恐怕消息出來後,半天便會被轉貼到花生討論區或臉書了。」 「這要看你們嘍。」阿豪聳聳肩,「假如影片能夠加密,令使用者難以將消息轉載到其他公開網站,人們自然願意花G幣買來看。就像付錢看娛樂雜誌的感覺吧?」 施仲南心想,不懂程式設計的人總會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。阿豪把「影片加密」說得簡單,但實際上,只要使用者能在螢幕看到片段,便有方法把它擷取下來,再上載到YouTube或臉書。 「其實就算沒加密,說不定也能賺到錢啦,」馬仔指了指案頭的iPhone,「蘋果推出網購音樂前,不少評論者都認為不可能成功,因為會有盜版問題。但結果大眾也願意付費購買正版音樂,即使有盜版,仍無損公司的利潤。」 「我還是有所保留。」施仲南說,「要看八卦,到花生討論區的八卦版便行了,那邊還是免錢的。」 「這是因為GT網未普及罷了,人家花生討論區每個月有三千萬點擊,假如我們能追到這數目,光是廣告收入就有足夠盈利。」阿豪說。 「『假如』我們能追到這數目。」施仲南重複阿豪的話,但強調了最開始的兩個字。 「這我也同意南哥的說法,」馬仔轉過身子,面向阿豪,「人家花生是業界龍頭,恐怕我們花十年也追不上。就像前陣子那起十四歲女學生懷疑冤枉猥褻事件,如果那篇申冤文章不是貼在花生討論區,大概不會那麼注目。」 「這個也是無可奈何啦,誰叫人家搶了頭香,十年前已開業,用戶多自然威力大,」阿豪攤攤手,「可是反過來說,那事件正好代表了GT網有發展潛力啊,你們想一下,就算文章先在花生發佈,假如負責起底的網軍將那女學生的資料在我們這邊公開,那一定能吸引群眾踴躍註冊成為會員,再付G幣一睹內幕。」 「豪哥,那女學生上個月自殺死了,說不定她真的在地鐵被侵襲,所以才會以死證明清白,這種死人財,賺了也損陰德啊。」馬仔皺了皺眉。 「馬仔,你太嫩了。」阿豪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姿態,像說教似的,「世間財沒有分什麼積陰德或損陰德,錢就是錢,Money is money. 就像股票市場,你趁高位賣出賺錢的股票,接貨的投資者被套牢,帳面虧一大筆,那你說算不算賺骯髒錢?如果你堅信因果報應,那你又怎麼知道那女學生跳樓自殺,會不會也是報應?假如每件事也要衡量因果,那說不定你今天開發的程式,導致他日某個家庭發生悲劇,你又要負責嗎?所以我說,錢能賺便去賺,只要不犯法、不會被控告便可以賺。花生討論區還有成人征友版,一大票援交妹假征友真賣身,花生從這版面的點擊數獲取盈利,不就跟皮條沒分別?但法律一天不禁止,他們就能理直氣壯地賺錢啊!在這個城市裡,唯有強者才能生存,我們不想成為被剝削的一群,就只有成為剝削他人的階層,別天真地以為什麼『好人有好報』,這種想法已經過時。這是香港的法則,是資本主義、市場定律下的黃金法則。」 縱使阿豪說得振振有詞,馬仔還是不同意這功利至上的看法。 「我始終覺得涉及人命的,是另一回事……」馬仔嘀嘀咕咕,無法義正詞嚴地反駁阿豪。他轉向施仲南,問道:「南哥,你有什麼想法?你覺得這樣做正確嗎?」 「嗯……我覺得你們都有道理啦。那女學生自殺是她的決定,要旁人負責的話,那就是整個社會的責任,」施仲南打圓場道,「那種事情待發生在我們GT網時才辯論吧,我們目前要做的,是完成這平臺的功能。」 阿豪噘噘嘴,表情就像在說「你這牆頭草」,再站起來回到自己的座位。馬仔也轉身面向螢幕,再次在鍵盤上飛快地打字,鍵入一行行程式原碼。 馬仔和阿豪都不知道,施仲南這時在心底鄙笑了一聲。 他們可不知道,當他們侃侃而談,說著那女學生事件的前因後果與道德責任時,元兇就近在眼前。 2 自從出獄後,邵德平外出都戴上帽子。因為這樣做可以減少眼神接觸,而且在帽舌掩護下,旁人也不會留意到他緊張兮兮的目光。 雖然回家已有一個月,他依然沒有回文具店顧店,工作全交給妻子。就在他出獄前十天,那個女學生居然自殺了,記者們自然不會放過採訪他的機會。為了逃避這些見獵心喜的食人魚,邵德平只好躲在家中,閉門不出。 幸好事隔一個月,記者們陸續消失,餘下的只是街坊鄰里的白眼。邵德平偶然出外吃午飯,但他都會避開人多繁忙的時刻,而且放棄光顧多年的黃大仙下邨熟食檔,改到稍遠的大成街街市附近的茶餐廳。以前他習慣邊走邊張望,對穿得清涼的女生行注目禮,如今他只會低著頭急步走。 「豆腐火腩飯,熱奶茶。」這天下午2點,邵德平走進大成街近啟德花園5座一家叫幸福茶餐廳的食店,甫坐下便向夥計說道。 邵德平悄悄地環顧四周,察看有沒有認識的人。事件發生後,他發現了很多人的真面目,過去掛著笑臉要他打折算便宜一點的街坊熟客,有些在路上遇上他會特意轉身回避,有些則會說些難聽的話令他急步離開。文具店的生意雖未算「一落千丈」,但也大受影響,加上租金上漲,家中財務比以往更艱難。近幾個月差不多少了一半客人,邵德平老婆每天回家也抱怨,念得他耳朵長繭。 「這個黃臉婆……」邵德平在心裡嘀咕。遙想當年老婆年輕時尚有幾分姿色,邵德平被嘮叨也能當成夫妻情趣,可是如今太太人老珠黃,口出罵言只教他覺得像潑婦駡街。過去他就經常被老婆埋怨,說他在文具店賣那些日本寫真集意識不良有礙觀瞻,他就以「攝影藝術你懂什麼」當擋箭牌——固然,他心裡想的是另一回事。男人好色有什麼不對?只是他沒料到,這些書冊成了他人攻擊自己的口實,成了暴露他本性的證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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