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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摩天樓去(2)


  玫寶激動得滿面血紅,她一進門就想撲到她姐姐身上,可是她和玫倫站在一起時,突然發覺自己比玫倫高出了半個頭,身軀比她細巧的姐姐好像要大上一倍似的,玫寶呆住了,尷尬的搓著雙手。

  「你看,」玫倫搖搖頭笑道,「鼻子凍得那麼紅。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,還是以前那付任性的脾氣。」

  玫寶心中想叫道:「姐姐,我要使你驚奇,要你高興。」可是玫寶的喉嚨好像給痰塞住了似的,站在玫倫面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玫倫笑得十分親切,眼睛裡充滿了愛憐與縱容的光采,但是也許因為玫倫打扮得太漂亮了,使得玫寶不敢驟然上前親近她姐姐。玫倫穿著一襲榴花紅低領的皺紗裙,細白的頸項上圍著一串珊瑚珠,玫倫的頭髮改了樣式,聳高了好些,近太陽穴處,刷成兩彎嫵媚的發鉤。眼角似有似無的勾著上挑的黑眼圈。玫瑰色的唇膏,和榴花紅的裙子,襯得她的皮膚潑乳一般。

  「快來,到客廳裡暖暖。我還有個朋友,你來見見。」玫倫拖著玫寶的手走進客廳。玫倫的客廳十分小巧,一套沙發,一架座地身歷聲唱機,一隻桃花心木書架,架上擺著兩套雜誌,一套Vogue,一套Bazaar。客廳的牆上卻點著兩隻中國宮燈。客廳的光線暈黃柔和,所有的陳飾總是巧克力和牛乳二色相間。長沙發上坐著一位男客,看見玫寶和玫倫走進來,站起身來對著玫倫說道:

  「這位大概是你的妹妹吧,Merriam?」

  「是啊,張漢生。這就是我常對你說我最寵愛的玫寶。」玫倫墊起腳尖摟著玫寶的肩膀說道。玫倫替玫寶介紹說張漢生是她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同學,正在電機系讀博士學位。玫倫遞給玫寶一杯熱咖啡,然後在張漢生身旁坐下。張漢生穿著一套深黑色Ivy一League式的西裝,戴著寬邊眼鏡,年輕、自信、精明而有條理。他對玫倫講話時,語調十分親切,一徑叫著她的英文名字Merriam。玫倫靠得張漢生很近,口中問著玫寶一路上旅行的情形,問完一句總朝著張漢生嫵媚的笑一下。

  「你從密歇根坐Greyhound Bus來的?」玫倫問玫寶道:「那種車子真會坐壞人的。」

  「是啊!」張漢生接著說道:「我跟你一個想法。我從紐約坐到芝加哥一次,一天一夜,從那次以後我再也不坐Greyhound了。」

  「你在東京住什麼旅館?」玫倫問道。

  「機場附近的王子旅館。」玫寶說。

  「傻子!為什麼不住帝國大飯店?反正航空公司出錢。」玫倫指著玫寶大笑說道。

  「我記得我來的時候停在東京,也是住帝國大飯店。我吃了三頓五塊美金的大餐。那邊的炸生蠔真是名不虛傳!」張漢生也跟著玫倫笑著說道。玫寶低下頭一口一口謹慎的啜著咖啡,她覺得她的臉上燙得火燒一般。耳朵裡充滿了玫倫一聲高一聲低喜悅清脆的笑聲。玫寶不明白姐姐為什麼這樣愛笑,以前玫倫笑起來最多抿抿嘴,從來沒有笑得這樣爽朗,姐姐心裡一定非常快樂,玫寶心裡想道。

  「Merriam,Stein夫婦今晚請些什麼人?」

  「張乃嘉夫妻,Judy王,Albert李,Rita周,還有一些美國朋友,全是猶太人。」

  「我最看不來張乃嘉兩夫妻,來了美國十幾年,還那麼出不得眾,小裡小器。」

  「你的性情也古怪,不喜歡他們就別理他們算了。」

  玫寶的眼睛從桃花木書架那兩排色彩鮮豔的時裝雜誌一直溜過去,溜過張漢生微皺的眉頭,玫倫嫵媚的發鉤,然後停到乳黃色牆上那兩盞精緻的中國宮燈上,朱紅的絡纓綰著碧綠的珠子,燈玻璃上塑著一對十四五歲梳著雙髻的女童在撲蝴蝶。玫倫從朱麗亞音樂學院轉到哥倫比亞念圖書館學的時候,玫寶從臺北寄給玫倫這對宮燈,她要玫倫把這對燈掛在鋼琴上。她要這對燈照著姐姐的琴譜,提醒姐姐不要忘記練琴。

  「姐姐,你的鋼琴呢?」玫寶突然問道。

  「鋼琴?」玫倫怔了一下,然後一隻手扶住額頭放聲笑了起來。「說起鋼琴我還有一個笑話呢。張漢生,你不是記得我住在Village時有架舊鋼琴嗎?我搬家時,送給樓底的房東太太她不肯要。我後來花了五塊錢才叫人搬走丟掉的。美國房子裡的空間珍貴。舊東西沒人要,怕占地方。」

  玫倫笑得前俯後仰,她身上的皺紗裙窸窸窣發著響聲。玫寶覺得姐姐通身豔色逼人,逼得人有點頭暈。客廳裡的電話鈴響了,玫倫走過去拿起聽筒說道:

  「Hello Rita?好,我們就來接你。我妹妹剛才從臺北來,我們陪她說了一會兒話。」玫倫朝著玫寶笑了一下,放下聽筒說道:

  「玫寶,我們馬上要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宴會。上星期就訂下了。你在這裡休息一會兒,看看雜誌,餓了冰箱裡有龍蝦三明治。」

  「我先去把車子開過來你再下樓吧。」張漢生說。「外面冷,天氣預測說今晚有雪。」

  張漢生離開後,玫倫回到房間再裝飾了一番,穿上一件黑呢鑲皮領大衣,襟上別著一朵血紅的玫瑰。她走出來,戴上一副黑紗手套,然後在玫寶腮上輕輕擰了一下,笑著說道:

  「玫寶,你不知道我見了你多開心!」

  玫寶低著頭,不停地搓著一雙白胖的小手。

  「怎麼了?妹娃兒。」玫倫把玫寶挽住說道:「聽姐姐說,明天我叫張漢生開車來,我們一塊兒出去替你添幾件衣服,去雷電城看場電影,然後我要張漢生請我們去Chinatown吃晚飯。讓你在紐約開開眼界,好不好?其實紐約也沒有什麼好玩的,你住久了就知道了。」

  「姐姐——」玫寶的聲音有點顫抖。

  「怎麼回事,我的寶貝妹妹,讓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。本來我跟張漢生計畫後天上華盛頓,去跟他母親一齊度聖誕。然後我們就宣佈訂婚了。當然你來了,姐姐總得要陪你玩幾天,我們遲些時再去。所以我告訴你我聖誕前後要忙壞了。我花了一整天工夫替他母親買禮物,我要她對我有好印象,免得我們的婚事受阻。」

  「姐姐——」玫寶抬起頭望著玫倫叫道。她心裡急著想說:我本來想使你感到意外,要你高興。可是她的嘴唇抖了半天卻說不出來。

  「怎麼樣?妹娃兒,替姐姐快樂不?」玫倫捧著玫寶的臉親了一下。

  「嗯,我快樂。」玫寶喃喃說道,她想微笑一下,可是嘴角卻貼上膠布一般,繃得扯不開。

  「傻姑娘,你不恭喜姐姐?」玫倫拍了一下玫寶的屁股,笑吟吟的說道。

  「恭喜你,姐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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