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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世


  到了十六世紀明王朝中葉,洛陽地方有一秀才韋橄先生,夫人陸氏,二人廣行善事,直到晚年,方得一子,取名韋燕春。小家庭倒也過得其樂融融,想不到韋老頭到了六十三歲那年,害了一場最時髦的砍殺爾,躺床不起,自知不久人世,乃把陸氏喚到床前曰:「太平莊上張秉德,是我知友,為人疏財仗義,日後你們母子,萬一度日艱難,不妨前去請他周濟。」言畢瞑目。

  自韋秀才死後,生活一天一天困難,有一天,陸女士想到丈夫臨終遺言,便帶了燕春,前往太平莊投奔張秉德先生。張先生一看陸氏母子一身孝服,大吃一驚,等到說明原委,不覺掉下淚來。咦,如換了尊重道德重整會會員,恐怕早就曰:「我要出席一個會議。」鞠躬而溜之矣。張秉德先生雖然不是會員,也沒有著書鼓吹鐵肩擔道義,但他答曰:「大嫂只管放心,我和韋兄不是外人,你們母子,倘有不時之需,都由我負責,請嫂嫂先拿回五十兩紋銀,燕春可留在我家塾房讀書。五十兩紋銀在明朝中葉的購買力,可以吃上三年,不要說陸氏母子喜不自勝,便是柏楊先生寫到這裡,也喜不自勝。

  從此韋燕春就在張家家塾攻讀,讀的無非是英文理化當行課程。他白天在學,晚上回家。有一天下學之後,天色還早,幾個同學到野外遊玩。玩了半天,同伴陸續走掉,只剩下韋燕春一人,一直找到天黑,都找不到歸途,這才知道因貪玩之故,迷失了方向,不覺發慌,心想這一次非被老虎吃掉不可。正在又怕又急,只見東南角上一道紅光,原來是一個古廟,廟裡一個人都沒有,韋燕春悄悄走過去,只見大殿上,坐著一個老和尚,正在念經。他上前施一禮曰:「學生迷失路途,敬請收留。」老和尚含笑起立,領他走到後面廊房,端出幾樣菜蔬,看韋燕春吃啦,歎曰:「阿彌陀佛,生生死死,都是一定,貧僧雖然得知,卻也無法。」韋燕春問曰:「老和尚,你唧唧噥噥說啥?」老和尚曰:「公子,回去好好念書,他日長大,好作國家棟樑之材。但我囑咐三事於你,你應稟告你母,可助你渡過難關。第一、遇黑即止,晚上不可出來。第二、遇橋即止,不可經過橋下。第三、遇女即止,婚事要由母親做主,自己不到二十歲,不可跟人自由戀愛。」韋燕春曰:「謹遵教誨,但不知此地距我家多遠?」老和尚曰:「現在更深,不必多問,明天早上,再送你回去。」韋燕春大喜,上了蒲團,呼呼大睡。老和尚歎曰:「此子來歷不凡,著實可憐,我若渡他升天,免受淹斃之若,又怕玉皇大帝不容,只好仍送他回家也。」

  第二天早上,二人醒來,老和尚心仍不死,又囑咐曰:「昨晚之言,切記切記。」韋燕春滿口答應,二人走了一段,老和尚曰:「哎喲,你身後有虎!」韋燕春慌忙回身,老和尚已經不見,再仔細一看,已到了自己家門。

  又過了幾天,老師回家,私塾放假,韋燕春先生閑來無事,到郊外遊玩,時正深秋,分外涼爽,他信步走到了個山坡,只見一隻糜鹿被一個獵人趕得狂奔逃命,一直跑到韋燕春面前,伏在地下,悲慘號叫。韋燕春曰:「旁邊有一座短牆,你可躲在短牆之內,待我救你。」那糜鹿點了三下頭,乃躲到短牆之後,一會工夫,獵人已至,問曰:「公子,可看見一頭糜鹿,順這條路上逃走?」韋燕春曰:「看是看見啦,想你年輕力壯,可做很多經營,何必打獵殺生?」獵人曰:「公子有所不知,小人李修,並非幹這一行,乃是俺娘有病,只想喝鹿奶,要捉住擠些奶去,如果要打死它,早就打死它了矣。」韋燕春曰:「原來你是孝子。」乃喚曰:「糜鹿糜鹿,請走出來,給他點乳去,醫治老母之病。」那糜鹿像是通靈一樣,跳了出來,任憑獵人取奶。

  這一件好事做過之後,轉眼秋去冬來,冬去春至,到了第二年清明節日,韋燕春先生備了鮮花帛紙,到父親墓前致祭。郊外男男女女,或身著重孝,或哀容滿面,手提紙錠,紛紛上墳。忽然間從路那邊來一位老頭,身後跟著一位二八姣娘,該姣娘三圍既好,面龐又美,簡直漂亮得不像話,只聽「嘩啦」一聲,原來韋燕春看得呆啦,雙手一松,所有的東西撒了一地。

  那姣娘是何許人耶?乃孟姜女、祝英台,以及秦雪梅轉世投胎,第六世賈玉珍小姐是也。賈小姐父親賈敬文先生是洛陽賈容村人氏,膝下僅此一女,愛若掌上明珠,一心一意要想給她選一個像柏楊先生這樣的好人佳婿,以便養老送終,顯親揚名。所以雖然是一個女孩子,卻是四書五經,數學理化,無一不讀,老兩口再也想不到她會去自由戀愛。嗚呼,金童玉女,好像頑鐵見吸鐵石,馬上吸將起來,那時男女社交雖不公開,不能上前哈羅曰:「小姐,你在哪個學堂呀?」但你既看我順眼,我也看你順眼,雖有吃人的禮教,也攔不住神聖的愛情。於是乎,終於發展到有那麼一天,二人約定藍橋相會。那時如果有咖啡或旅館,便不會發生慘劇矣。到了那一天,韋燕春先生向母親撒了一個謊,來到藍橋,橋下是一條枯乾的河溝,平常無水,路靜人稀,真是情侶們顛三倒四的好地方,他就坐在橋下等候。

  一直等到三更時分,忽然大雨傾盆,刹那間只聽得上游萬馬奔騰,波浪滔天,山洪暴發,大水洶湧而至,韋燕春躲避不及,竟被淹死,臨死時雙手抱著橋柱,不肯放鬆。而賈玉珍小姐怎麼搞的乎?她在閨房之中,也心如焚火,好容易等到雨停,踏著泥濘,尋往藍橋,卻人跡不見,心中又驚又疑,走到橋邊往下一望,看見有人在下抱著橋柱,乃喚曰:「韋郎,韋郎,我來了也。」不見答應,走到跟前,定睛一瞧,只見他面色蒼白,七孔流血,已死去多時。賈小姐抱屍哭曰:「是我赴約來遲,害你喪生。」乃解下衣帶,就在橋頭自縊,這已是第六世不得結為夫妻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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