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柏楊 > 婚戀物語 | 上頁 下頁 | |
因人而異 | |
|
|
愛情到底是有價的乎,抑無價的乎?沒有定論,而是因人而異。有些人認為愛情至神至聖,千金不換。有些人認為愛情算啥,跟其他貨物一樣,照樣可以買一火車。連愛情有價論者之中,愛情到底值多少錢,也同樣沒有公認行情,也同樣地因人而異。像吳起先生,愛情不如一個「將」;像柏楊先生,愛情不如一個「官」;像那位詩人朋友斷了線的連襟,愛情不如一輛電驢子。還有些賭徒朋友,賭得急啦,把如花似玉的嬌妻都押到牌桌上,愛情價值就更可用籌碼計算出來矣。 劉美枝女士對李森先生的愛情起初當然是無價的,但後來在賢明的嫂嫂幫助之下,她的那份愛情就有價啦,價錢是三萬元。報上說,當王春璦女士跟她談及要她讓出李森先生時,她淚流滿面,痛苦應允,這是一種崇高的氣質,也就是我們所歌頌的「愛是犧牲」的情操——我說這些,不是說她肯自我犧牲就對,不肯自我犧牲就不對。她如果強烈表示不肯出讓,固也是對的也,她愛他既愛得真像她和她嫂嫂說的那麼深,兼那麼緊,她就不應該應允。換了柏楊先生,我寧可家破人亡,寧可冒天下人的拳頭,我都不會放棄,拼著老命也要周旋到底,為她而死,為她而亡,嗚呼,「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癡情照汗青。」 不過問題是,既然已經寬大量放棄了矣,就應該一直保持這種高貴的度量。我想劉美枝女士是有這種自我犧牲決心的,可是嫂嫂大人比較有學問,她就只好反過來要李森先生拿三萬元。拿三萬元我不反對,不要說三萬元我不反對,三千萬元我都不反對,蓋這已不是愛情問題,一旦到了這種地步,愛情有了價格,可以出賣,便只是看貨出價問題矣。 於是,劉美枝女士適時而適度地自殺之後,不再是愛情的糾紛,而是債務的糾紛啦。李森先生如果早付了三萬元她還自殺不自殺哉?就是現在吧,李森先生弄了三萬元,限時專送,送到劉府,她還到處請願不請願哉?有些人疑心她自殺的目的不是爭取愛情,只是在索取那三萬銀子。這種疑心未免有點以小人之心,度君子之肚,但事實又真的有點像,怎能不教人洩氣乎。 那位元聰明的嫂嫂對記者們說,當初提那三萬元,明知道李森先生拿不出來,只是為了教他知難而退,轉回來再愛她妹妹。這話有沒有道理是另一回事,但劉美枝女士已堅決表示不要嫁那個人面獸心啦,則李森先生想轉回來再愛她也不行啦,剩下來只有一條路擺到面前,那就是,除了乖乖拿出萬元,別無他法。咦,三萬元的魔力大矣,有此三萬元,劉美枝女士不致自殺,李森先生不致變成「始亂終棄」「人面獸心」;沒有這三萬元,他遂逃不掉「喜新厭舊」「一意孤行」「不堪為人師表。」 三角糾紛的癥結只不過在三萬元上,如此而已,泛道德論和代數學專家急吼吼而吼吼急,恐怕是有點表錯了情。 前天接到一位署名闕先生的來信,指教了幾項,其中最重要的是,他認為柏楊先生所提的讀者來信,原來都是假的,文曰:「常看到你佬把讀者的來信照登出來,我們知道不一定有這麼一個讀者,亦未必給你佬去過信,反正你人佬用這個方式,亦是一種表達的辦法,也就無可厚非啦。」不稱「老」而稱「佬」,視道貌岸然如大侉子,已夠不敬矣;再以君子之心,度小人之肚,說讀者來信仿佛全是捏造的,就未免太明察秋毫矣。 記得有位朋友,在某報當副刊編輯(現在他已經不當啦,請勿亂猜),一個武俠小說作家,不知道怎麼搞的,得罪了他,他就不動聲色,給他來了一個腰斬——不是把人腰斬,而是把文腰斬。腰斬之後,讀者老爺紛紛來信責問,有的還以停報恐嚇,而該編者老爺固無動於衷也,冷笑曰:「我幹編輯三十年,投稿三十年,啥花樣不知道,隨便找兩個人寫寫信,老套子啦。」結果如何,不必管他,我們只管他的「冷笑」就行矣。一個作者如果依賴自說自話窩裡捧,其文便不值錢,即令編輯老爺不腰斬,他也會買一把刀自己腰斬。而一個編輯兼作家老爺,如果有這種親自下手的光榮經歷,因而推想別人也同樣如此如此,就未免太頭皮癢啦。 柏楊先生寫這些,不是要向闕先生爭取不平,而是又有信需要答覆,連帶想起來這麼一個學說也。現在要答覆的是一位「恕不具名」的限時專送,不但恕不具名,也恕不具地,不過郵戳卻是「台南,一九六五年四月二十八日,庚四」,我們且稱之為恕先生。 恕先生第一個要求,是要我心平氣和地看。第二個要求,是要我不可把他的信原文照抄發表。嗚呼,凡是先要求對方心平氣和的,一定自信他具有使對方跳高的本領。關於這一點,敬請恕先生放心,再厲害的信我都不會跳高,蓋跳高乃年輕人的事,對於老頭,不會有如許大的威力也。至於要我不照抄原信,遵照無誤,柏楊先生所以要照抄原信,一則照抄原信可以不用大腦,而稿費照算,二則我不願被人誤認為我在斷章取義,蓋我最反對斷章取義也。照抄而研究之,讀者老爺就可發現是不是以偏概全矣,如果我是在斷章取義,讀者老爺就可青臉曰:「這老頭瞎攪個啥?」如果不是斷章取義,則大家都無所遁形。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